话语中有压不下的怒意和不甘。乔青羽却低头无声地笑了,愉快又安心。末了,她转头看向明盛,尽量认真地解释:“我现在还不能考虑感情的事。”
明盛看了她一眼,又一眼,清晰利落的下颚线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温柔而哀伤。突然他笑了下,抬起右手,用宽大的手掌盖住乔青羽的后脑勺,捣蛋似的乱搓两下,弄乱了她脑后的碎发。
“想去哪?”他望向马路,手没有拿开,掌心的温热蔓延至乔青羽心里。
乔青羽想起自己是要给李芳好打电话的,但也仅仅是想起。
“外滩?”明盛又问。
半个小时前是乔青羽第一次去外滩,可明盛出现了,她立马感觉那次不算数人太多了,嘈嘈杂杂,且徐一哲完全破坏了她的好心情。
“好。”
抬头,乔青羽看见明盛在笑,眼里甚是惊喜。后脑勺的温热消失了,明盛伸出右臂,拦下一辆打着“空车”的出租。
他们在出租车内的座位和一年前一样,乔青羽靠左,和明盛之间隔着半个中间位,十几公分的距离。车内暖气很足,电台里连播了三首梁静茹的歌,细腻又饱满的声线像蜜一样从音响里涓涓流出。乔青羽大部分时间都看向窗外,偶尔车子停下等红灯时她会看向前方,也不看路,只是把视线停留在后视镜下的深红福袋上它摇摆不停,似在搅拌一罐蜜糖。
下车后的强劲冷风吹得乔青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余光看见明盛在解外套的纽扣,她赶紧阻止了他。
“我不怕冷,”她边说边伸手想帮他把扣子扣回去,又不敢触碰,双手便无措地停在了空中,“你穿得少,别傻了。”
“我也不怕冷。”
乔青羽不置可否,转身往江边走。冬夜寒冷,相比一个小时前,外滩上的人少了一半,看起来甚至有点空旷了。
她走至围栏,看了会儿对面浦东的幻彩夜章,然后沿着围栏漫步,任冷风吹乱自己碎发。真冷,她期待着再次感受到明盛手掌的温度,可他只是默不吭声跟着她,她走他就走,她停他就停,坚定又不逾矩,仿若一个忠贞的骑士。
来到东方明珠斜对面,乔青羽回头对明盛一笑:“帮我拍个照吧?”
明盛点头,接过乔青羽给他的手机。
她拨了拨头发,不让它们遮住自己的脸,双手下垂靠在围栏上,看着明盛手里的手机露出拘谨腼腆的微笑。明盛先是站着,后弯下腰,然后双膝微曲,最后半蹲下来,才比了个OK的手势。搞定了,乔青羽收起僵硬的笑,放松地拨开一缕遮住脸的碎发,却发现明盛迅速换上了自己的手机,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仍在拍。
“你~”乔青羽慌了神,却笑出了声,“别拍啦!”
明盛站了起来,翻看着自己手机里的照片,看起来心满意足。
“删掉!”
“你怎么比我还霸道,”他轻飘飘丢下一句,一只手把自己的手机藏在身后,另一只手把乔劲羽的手机还给乔青羽,“谁让你的手机像素低,太写意。”
“写意”二字又让乔青羽笑了:“把我的照片删掉。”
“我不给任何人看。”
“那也不行~”乔青羽说着,见明盛要把手机塞进口袋,便伸手去抢,一把抓住手机的同时,冰凉的手掌也把明盛温热的指尖包在了里面。
她应该马上缩回手的,可是她没有明盛抓手机的力道很松,要夺过来轻而易举。可就在她感觉马上要成功时,另一只温热的手凭空而出,紧紧裹住了她的手背。
“我永远不会删,”少年的声音轻而坚定,气息越来越近,“我等你。”
鼻尖触到棉质外套的柔软,乔青羽僵在原地。她听到自己吐出一个“好”。
“干嘛说自己不怕冷。”
他呼出的气息就在耳边。
后脑勺又被温热的手掌覆盖。黄浦江的风消失了,对面的东方明珠在眼里失了焦,华丽夜景变成一片令人晕眩的彩色光点,乔青羽干脆闭上了眼睛。
任明盛把自己小心地、紧紧地揉进了怀里。
青春
上海回寰州的动车时长九十分钟,九十分钟里乔青羽笔耕不辍,写满了整整三页A4白纸。用的是钢笔,一笔一划均不马虎,练字般全神贯注。她坐在窗边,却忘却了窗外的风景,偶有思索,就把视线放在用来压纸的水晶球上她在上海买的唯一一件纪念品,大小如乒乓球,透明球体内是一座迷你东方明珠,轻轻摇晃能扬起里面的白色碎片,像漫天飞雪。
她本想细细记下这三天的经历,笔下的句子却像是自己长了双奔跑的脚,飞快掠过第一天遇到的困难,认识新朋友的忐忑和欢欣以及比赛时的淡然平静,写到明盛出现时,脚停了,开始踱步,细细回味每个细节,深怕错过一分一毫。去外滩吹冷风的夜晚乔青羽写了整整一页,今天明盛出现在狭小的颁奖现场为拿到一等奖的她鼓掌,她写了大半页。最后两段像是梦里的呓语,朦胧又直白,热烈又深情,回望和期盼混杂在一起,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再看第二遍。
火车马上到站,乔青羽把三张白纸叠好,塞进一个已经贴好邮票的牛皮纸信封,写上了朝阳新村的地址和收信人,把封口平整封好,而后拿出另一个大的白色信封,把牛皮纸信封塞了进去。
出站后她把信封投进邮筒,寄给了孟小曾。
前一天在上海老街闲逛时,他们发现一家“时光邮局”,可以代为寄信给未来。当时一伙人纷纷写了明信片交给店家,有设定一年后寄出,也有设定十年后寄出的。乔青羽当时不为所动,可今天颁奖典礼结束,退房,进入人潮汹涌的虹桥火车站,回首望见玻璃外明盛一动不动的身影的那一刻,在巨浪般席卷过来的不舍和哀愁下,她毅然决定要留下些什么。
时间是水,最擅长抹平一切了;她必须把这短暂的三天变成字,刻进纸里,永不消失。
她知道孟小曾还要住两天,所以把信寄给了她,请她帮忙拿到店里。对于店家的保管费用,孟小曾在短信中爽快地表示算了。
“既然我认识你了,过两天我干脆来寰州玩,你得当地陪顺便请我吃个饭吧~”她在短信中说,“我只要除夕那天赶回家就行。”
能不能当地陪,乔青羽并不确定明天李芳好就会回来,带着乔礼隆。对于自由的孟小曾来说,自己无法独自出门的生活一定是不可想象的。
如何向李芳好解释自己这个凭空冒出来的朋友,以及万一李芳好不同意,如何向孟小曾解释自己的困境,是乔青羽回家路上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拉上乔劲羽,说是去书城,可行吗?没钱请孟小曾吃饭,私下向乔欢借点钱,可行吗?
乔青羽感觉飞驰的动车就像是隧道,那头是梦境,这头是现实。回到寰州已是傍晚,天空灰沉沉的,却倒没让她特别不适她知道梦境留恋无用,自己只是醒了过来。
那个小水晶球被她握在手里,捏得发烫。
下公交车时天色已全黑。乔青羽把羽绒服的兜帽戴上,步伐匆匆经过冯老板娘的书报亭,手掌紧紧包裹着那颗滚圆的小宇宙,心想,还剩一晚上的自由,我必须隐藏好、保护好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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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是饭点,她决定先去店里吃饭,顺便报个平安。乔欢正忙着给一桌客人端面,看到乔青羽进门,高兴地喊了她一声。
“刚我还跟你爸说别急,你肯定马上到家,”放下两碗面,她牵住了往后厨走的乔青羽,头凑过来,“我跟你讲啊,你妈刚到。”
乔青羽感觉自己全身的毛孔都打开了:“我妈已经到了?”
“喏,到了半个钟头,小羽刚拿了吃的回家给你妈妈和爷爷,”乔欢说,“要不你也拿回家吃去,你妈一来就问起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