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1)

“总之此事不与咱们相干,许是……许是太女累了,向至尊自请休息一阵也未可知啊。”何女史将她丢在地上的玛瑙玉带捡起来,又半跪着替她理了理衣摆,“她特意给您放假,就是不想您卷到里面去。好了,快出宫吧,再晚长广王世子、李家三娘就该着急了。”

冯月婵嗯了一声,最后照了一遍镜子,口里嘟嘟囔囔道:“我是真不耐烦同李降儿说话,三句不拽文就显不出她王府小娘子的品格似的,哪里像李逊的妹妹?”

“不耐烦就不说,她不过一个伴读,殿下不喜欢大可以打发她回去。只是如今殿下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似的同世子满城玩耍,叫上她行事更方便一些。”

大了……冯月婵低头看了看胸口,脸颊倏地一红:“行了行了,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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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株

不止淮阳不喜李降儿,长广王府的三娘子对这位恣意妄为的公主殿下同样没抱什么好感,坐上牛车便轻声细语的劝说阿兄:“……宋学士布置的课业从来只当耳旁风,哪次不是带累我们受罚?她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整日只想着骑马打猎,再不然就闹着出宫,依我看,阿兄还是少跟她来往的好,一来年纪渐长,还这么厮混一处不像话;二来……宫里有了皇子,谁知道将来是什么情形?阿耶说了,不必同她太过亲近,尽到本分就行了,免得日后牵扯不清。”

“这事我心里有数,”狐朋狗友虽多,真正能说到一起、玩到一起的却不多见,李逊挽着马缰,不甚耐烦的掏了掏耳朵:“你不必管。”

冯月婵是散漫了一些,脾气也爆,可她心地不坏,又难得没什么公主架子,说书讲经也好、斗鸡走犬也罢,去哪儿都是开开心心的,不像有些世家大族的女郎公子,一会儿嫌这个不雅、一会儿说那个污秽,好像有几个臭钱、头上顶了几个爵位就可以不必吃喝拉撒了似的。大家都是人,平头百姓乃至番户贱民里不乏能力出众之辈,没投个好胎罢了。

再说,皇子降生关她什么事?不管谁继位,淮阳都是新君的姊妹,只要不谋反就是铁板钉钉的长公主。吃饱了撑的才去操心那些。

他摆明了不肯听劝,李降儿也无法,放下帘子一个人生闷气去了。

好不容易出宫放风,冯月婵跑了两趟马就开始心不在焉,平时最喜欢听的、胡姬们用?v篥吹奏的《善善摩尼》曲都不能让她提起兴致,李逊误以为她不舒服,还悄悄问了一句要不要去西市看杀猪。

八月开始,各地的书生举子陆续启程往神都赶考――来年三月放榜,今年十一月户部就会截止报名统计,此时考卷是不糊名的,因此正式开考之前绝大多数考生都会想尽办法与考官及本地名士(一般情况下他们也参与阅卷)拉关系,或是蹲守在人家门口呈上自己精心准备的拜谒诗、或是请同乡同族的官员代为引荐,再不济也会在借宿寺庙的墙壁上挥毫泼墨、留下文章,以期能传出美名。神都三大市的商人们最喜欢这类书生,碰上打肿脸充胖子也要迎合两京奢靡之风的,多半会被他们宰客‘杀猪’。

“不用啦……”小公主一愣,然后笑着摆了摆手。有些心事是不能跟任何人倾吐的,李逊不行,兰娘不行,冯献灵也不行。

阿娘变了,尽管这么想大逆不道,但冯月婵就是觉得,自从有了弟弟阿娘就像变了一个人,以前她不会那样当众下自己的面子,更不会明晃晃的让人说东宫的闲话。

看她这么蔫蔫的,李阳冰狐疑起来:“那不然去长夏门大街?前天我路过时看见有人斗鸡。”

公主不想再扫他的兴,丢下赏钱就命人出去牵马:“好啊,哪家的鸡?几胜几负?”

边说边往城南行去,走了约小半个时辰,跟车的王府侍卫忽然惊道:“咦?前面不是上次那碧……西域王子吗?”

世子进宫当日正好也由他护卫,有幸在承天门前见过一眼突厥来的番邦王子,回来又听说世子吃了瘪(……),鏖战一场才堪堪险胜,因此记忆格外深刻。

李逊举目望去,果见前面胡人的身影十分眼熟,立即策马将牛车与公主坐骑都挡在身后,朗声吩咐道:“派个人去看看,若真是他,打个招呼也无妨。”

英雄惜英雄,不管怎么说,至少鄯思归的马术的确了得,比冯?础⒎肫裟前镏砉非慷嗔恕?

牛车里的李降儿不明所以,才刚掀开车帘,就见熙攘人潮中闪过一双翡翠似的碧眼:“二殿下……还有李世子?这么巧,你们也去南市买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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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阳回宫时天刚擦黑,冯献灵理罢晚妆,正在承恩殿内的小书房习字备课。不问不知道,冯寿瑜先天体弱,开蒙以来多是上一天学休息两天,负责教导她的学官担不起累病公主的责任,查问进度、考校功课都是得过且过,以致于堂堂公主,上了一年学还只是将将读完《千字文》。

殿下自己四岁读《论语》,六七岁上便开始学习大经(周人称《礼记》、《左传》为大经,《周礼》、《仪礼》为中经,《周易》、《尚书》、《公羊》、《谷梁》为小经),乍一听说妹妹六岁还止认得几个字,大小经典一本没读,顿时头大如斗。

“她毕竟还小,与其在弘文馆里枯坐一天,回去累倒两天,不如每日只取上午神思最清醒的两个时辰,读书也好、写字也罢,功课贵精不贵多。”太女妃在家时替弟弟妹妹开过蒙,与殿下相比经验更丰富一些,“小孩子忘性大,隔了几日再学,前面记得的东西也忘的差不多了。”

她靠在他肩头长舒一口气:“嗯。”姚琚见她搁了笔,拉过她的手腕轻轻揉着。

此事要做就得做到最好,既不能让至尊觉得殿下心有怨言,也不能让一头雾水、尚在观望的朝臣们认为东宫已经失势,态度必须谦恭,姿态却不能放得太低――至尊并没有下旨训斥她,连口头呵斥都没有,冯献灵依然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大周国储,此时若自己低了头,就怨不得别人落井下石。

彭公已经告老,千方百计、托尽了关系才在这风口浪尖给她捎来一句话――懿奴,稳住。她不能让老师失望。

用过晚膳两个人正待梳洗,不知为什么仙居殿忽然派了人来,且是冯月婵身边最得用的两位女史。殿下神色一凛,淮阳虽然任性,却不是半点不会看人眼色的直肠子,天色这么晚了,没有十分要紧的事她不会派人过来。

某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该不是李逊之事被哪个御史当场撞破了吧?

“我去看看。”一边命人在丽正殿备茶,一边匆忙披了一件外衣,皇太女匆匆走进了无边夜色之中。

“奴婢们参见殿下。”何兰娘不是第一次进东宫,规矩礼仪丝毫不乱,见了她先是深深一福:“深夜叨扰,请殿下恕奴婢们无状。”

冯献灵懒得跟她客套:“什么事?”

何女史咽了口口水:“二公主午后出宫,得了几件新奇玩意,特地送来给殿下赏玩。”

匣子打开,里面蹲着一尊成色不怎么样的三足白瓷香炉、一对胖乎乎的猫咪泥偶、一副木雕兰花的耳坠……以及一卷冯月婵亲笔抄写的佛经。看全文就到PO-18.coмツ

她虽信佛,但生性懒散,别说抄经了,平时老师布置的功课都不肯做。殿下将经卷取出,小心摊展――

皇子诞生后龙气之说愈加沸腾,百姓们甚至直呼小皇子为‘龙子’、‘佛子’,一直在长夏门大街摆摊算卦的方士浮云子因此被奉为了王真人,生意蒸蒸日上,但就在前日,浮云子不知所踪,今日午时有人在城郊发现了他的尸体。

“李逊偷偷跟我说,这个道人酒量很好,而且出身河东霍县,从小在汾水边上长大,水性极佳,绝不可能醉后失脚,落入河中溺水而死。”

“阿姐,是不是有人故意杀了他?”

寥寥几行字看的她眼皮直跳,浮云子来京数月,李逊知道的事未必没有别人知道,淮阳都能看出此事蹊跷,何况京兆府、刑部?杀了他……从动机情理上来说,最有可能下手的不正是她这个东宫皇太女吗?一个云游方士能与人结下什么死仇?他才刚刚被百姓奉为神仙、真人!反倒是她,‘龙子’出世,太女失宠,不能明着反抗母亲,亦不敢对尚在襁褓的亲弟弟动手,杀个方士泄愤顺理成章……

“此事还有谁知道?”

六年储君,十五年天家贵主,一个抬眸就能压的人汗如雨下,何兰娘颤着嗓子再道万福:“今日在城南撞见了安息国二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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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锋

此时四方馆尚未熄灯,东面朝南的某个房间里,随王子进京借兵的“伴当”之一正赤裸着上身、踞坐在胡床上吃肉喝酒,满地油汪汪的骨头渣子中依稀能看见几本装订整齐的《道德经》、《庄子》、《周易参同契》,烤肉的焦香与烈酒的辛辣交相撞迸,乍一进门仿佛梦回草原。

“怎么样?”大汉见他回来,随手将啃了一半的羊腿丢回盘中,又撕了几页书纸擦手,“那个小的好对付吗?”

鄯思归弯腰将经书一本本拣起,分门别类的重新放回原处,手指拂过那些陈旧但清晰的批注时微微滞顿了一下,大团新鲜的油污洇在上面,不多时就弄脏了手:“还小呢,说话做事一团孩子气。”

突厥人没好气的冷笑一声:“咱们草原上的娃娃,十岁都能跟着阿爸骑马打仗了!”说罢沉下脸来,“这事若不成,还得另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