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阳闻言哼了一声:“两全其美又有什么不好?”
皇太女敛眉正色:“中秋虽不是什么大节庆,近支宗室等也要进宫领宴的,现在殿中省内宫局都已经开始清点用具、打扫殿宇,骤然发旨不说上阳宫准备不及,这边也做了无用功,岂不是招人埋怨?阿娘知道了,心里未必高兴。”
其实若不是情况特殊,去上阳宫过节也没什么,又逢她的生辰,本该让她顺心遂意的。殿下饮罢蜜浆,又安抚道:“你实在想骑,过了中秋孤给你放三天假,随你去哪儿、跟谁玩个痛快,可好?”
‘去哪儿’不是重点,重点是‘跟谁’,三公主不明就里,只见二姐姐立时笑弯了眼。
回到东宫后冯献灵好好泡了个澡,孝诚三十年七月初五,上诞一子于行宫观风殿。虽然还未发下明旨,那几位王叔王兄一向消息灵通,嗅也该嗅到味道了。今年中秋节至尊必须露面,而且必须在太极宫太极殿(正殿)露面,否则不出一月,真定王、齐王等就该猜陛下是否产后失调,得了妇人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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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涌
“殿下……”泡了约两刻钟,浴桶中的热水已经稍有些凉意,王允仙重又兑了一壶金银花汤,挽着袖子一点点倾入其中,“适才药膳局派人来问,不知今日晚膳摆在何处?”
这几天近身服侍的女官宦臣总是时不时露出一脸诚惶诚恐的神色,就连王允仙都不自觉带上了十二万分的谨慎小心,教她又气又好笑,简直不知道如何自处――有周以来第一位皇子诞降,于东宫而言的确是前所未有的冲击,若说心中没有半分忐忑只怕三岁小儿都不信,可她也不是傻子啊,难道还会怒形于色、暴跳如雷,上赶着落人的口实吗?不论外人相不相信,最初的震惊与恍惚逝去,此刻冯献灵脑中只剩‘最后一只靴子落了地’的沉定释然。
“还是摆在承恩殿吧。”姚琚是典型的江南舌头,喜食鱼虾鲜菜,正好夏天多瓜果,再叫两碗冷淘跟他一起吃,“对了,上次的王母桃还有没有?孤记得淮阳爱吃那个,若有,给她和延福殿都送去一些。”
依母皇以往的作风,昭告天下的旨意大抵会在八月初发出――七月毕竟是鬼月,公告此等大事或有不吉。哗啦一声,殿下扶着王女史的手跨出浴盆,心内叹道,只是这样一来,今年元元的生辰恐怕过不开心了。
盛夏天黑的晚,用完晚膳已是酉时二刻。也不知是不是累着了,收拾碗筷的小太监前脚关门告退,后脚殿下就如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胡床上,她一向坐卧如钟,难得露出这种赖皮样子,教他新鲜了好一会儿:“这是怎么了?”
晚上有一道天花蕈、兔腿肉与笋丁、雕胡糜做成的带馅儿蒸饼,鲜美可口、清香宜人,她一口气用了好几个,姚琚唯恐她积食,又哄又骗的想将人拉起来:“殿下又不曾下场,怎么倒累成了这样?”
冯献灵叹了口气,顺势环住他的腰:“看他们打球比我自己下场还累。”
鄯思归此次投周十分匆忙,连伴当带部曲统共只有四人进京,剩下那个是鸿胪寺不知从哪儿挖出来凑数的,就这样大周都只是险胜一分。冯?础⒎胙?、冯唯挽已经是宗室中的少年翘楚,李阳冰的球技更是有目共睹,五个人硬是差点没拼过他一个。
突厥王室……不,突厥武士的弓马究竟娴熟到了什么地步?
事关国务,姚琚不能多嘴,只好轻轻拍顺着她的背:“再累也得起来看会儿书,才刚用过晚膳,立时就睡有损玉体安康。”
“……夜里灯烛晃眼,”她终于不情不愿的在他怀里抬了抬头,“叫他们拿棋盘来,咱们手谈吧。”
太女妃挑了挑眉,尽管一字未吐,但她就是从他脸上读出了五个大字――你不害羞了?
冯献灵恼羞成怒,嗷呜一口咬了上去。
一如她所料,八月初二上阳宫传出谕旨,至尊喜获麟儿,特此大赦天下,原定于八月初十回銮的圣驾也改成了初五――为了给皇子作满月。
霎时间中秋佳节、公主诞辰都成了昨日黄花,如今满神都议论最多的便是这位尚未序齿的小皇子。至尊没有表态,甘露殿的宫人也拿不准该称其为‘大殿下’还是‘四殿下’,只好统一含糊其辞的称之为小殿下,反正他确实最小嘛。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外面吵得沸反盈天,宫里当然不会太平,冯月婵满腔委屈无处诉,气急败坏的跑来找阿姐对质,“你早就知道,却不告诉我!”
皇太女面无表情:“告诉你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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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
若要安享富贵,就不能掺和储位之争,一丁点都不能,这种事公主只能装聋作哑,知道也该假作不知。别说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就算阿娘真的什么起了什么念头,她也不希望将两个妹妹牵扯进来。
“那是孤的弟弟,亦是你的弟弟,一惊一乍像什么样子?还不立刻收起来。”
被阿姐一顿威吓,淮阳总算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宫里人多口杂,今日之事难保不会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大肆宣扬,若教阿娘知道,一个‘小肚鸡肠、不识大体’的罪名扣下来,整个仙居殿都要吃挂落。
明明是自己的诞辰,又是合家团聚的中秋,说的好像是沾了弟弟满月的光,换了谁都不会高兴。每年只有这个时候能多捞到一点母亲的关注和笑脸,冯月婵气的眼泪都出来了,狠狠跺了两下脚,口中恨道:“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这个时候出来!”
这么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冯献灵无奈又好笑:“他哪里做得主。”
公主看了阿姐一眼,下唇紧咬,似有什么别的话要说,然而殿下三言两语就将她打发了:“今年实是不凑巧,来年再给你好好办,八月过去之前不许拉着脸――手足失和的消息传出去,丢脸的是阿娘与皇家,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满月、中秋当日推着嘴角也得给孤笑出来。”
半晌,冯月婵丢下一句“好心当成驴肝肺”,气乎乎的又扭头跑了。
姐妹斗气一直斗到了中秋当日,外宴有诸王公大臣、值班官员赏月赋诗,内宴就不过女皇夫妻、太女夫妻、二位公主并寥寥几位近支宗室把酒闲话,小皇子实在太小,没人敢把他带出来吹风,满月当日都止由乳母抱着匆匆露了一面。
歌舞三巡,齐王举杯笑道:“值此佳节,谨贺陛下喜得麟儿,愿我冯周万世流长。”
这位齐王的曾祖是圣后同父异母的兄长,天授元年圣后称帝时得封亲王。依周律,皇兄弟、皇子封国,称亲王;储君之子并为郡王,亲王之子除承嫡者亦为郡王,余者皆封郡公。只因先帝登基时前齐王从龙有功,特降恩旨,是以传至他这一辈,依然正一品、邑万户。
姚琚对这个人有印象,吴兴的堂叔伯们偶然提起过,说早年至尊无子,齐王、申王、陈王等一齐施压,欲将如今的齐王世子过继给陛下,‘以承宗庙’,被李相再四驳回后与之结成了死仇。当年李修言一力提拔的宋济、赵同、王昴或多或少都受过他们的折辱――也不必使什么高深手段,每逢艳阳高照的三伏天便派人蹲守在人家门口,或有女眷出门礼佛、郎君出门交际,立时摆出全副亲王仪仗将之围堵在路中。除非豪门世家,一般京官再有钱也舍不得在牛车里准备太多冰盆,此招虽然直白,但极有效,不出一个时辰就把人热的七荤八素,还无处诉苦。
冯令仪浓妆高髻,闻言微微颔首,莞尔道:“承你吉言了。”
“殿下出生时骤雨连天,满月又逢阴云蔽日,难得今夜月圆光清,不若抱出来透透气,既教我等饱一饱眼福,回家也好说给儿孙们听。”申王年纪比齐王略小一些,说话时的语气也更和缓,“冯熏长子出世后,申王府中久不闻婴孩啼哭啦。”
闹着要见皇子,是担心母皇以女充子,作出当年元姑娘之事?北魏武泰元年孝明帝暴毙,其母胡太后为了不使权柄外落,以孝明帝妃子潘氏所出之女假充皇子,令其登基,数日后事情败露,该公主被废身死,史称元姑娘。
“王兄都是做翁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新奇婴孩?”冯献灵笑着横插一句,“冯熏长子今年三岁,牙牙学语、童稚天真,不比孤话都不会说的幼弟可爱有趣?”
本就早产,哪能再抱出来‘吹风透气’?只是拒绝的话不能由母皇来说,没的显得心虚。
申王转而看向太女席上,反将一军:“粗鄙人物,岂敢与皇子相提并论?”
公主席与太女席分列主案两侧,冯寿瑜本在默默吃菜,冷不丁发现身边的二姐姐红了眼圈,下意识想要终止这段谈话,想也未想道:“御奉们说了,四郎年幼体弱,不宜见人,王兄王叔们何必急于一时?”
那一瞬风静月止,无数道戏谑审视的目光如银针冷箭从四面八方围射而来,姚琚且惊出了一身大汗――皇子至今没有序齿,至尊日常只称其为‘小郎’、‘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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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寿瑜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本就略嫌苍白的小脸血色尽失,慌张又无措的看向大姐姐求助。冯献灵脑中嗡的一声,背后猛地窜上一股寒气。
她没教过三娘这些话,别说教了,连暗示都没有过。可阿娘会信她吗?在座的宗亲叔伯又会怎么想?气氛只僵持了一瞬,高坐上首的女皇陛下扶了扶鬓发,温言道:“常听百姓人家说起,小孩儿就要一处玩一处闹才能长得健壮,可巧宫里没有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待他满了周岁,不如将各王府里适龄的小郎君都抱进来,否则姐姐们各有伴读,他一个人岂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