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胄摩擦声掩藏在夜色中,无端叫人心慌。
太女妃的仪仗不小,姚琚赶到时天已经全黑了,她一脸被人捉奸在床的错愕尴尬,好一会儿才想起问他:“……你怎么来了?”
殿下其实是想问‘你怎么突然来了’,少了两个字味道全变,霎时间跟着她的、姚琚的、陈菩的太监齐刷刷低头看脚尖。
陈菩的手仍停滞在半空,姚琚眼皮都抽跳起来:“雨势太大,怕殿下忘了带伞。”
“……”这个理由显然站不住脚,偌大东宫还能找不出一把伞?冯献灵隐隐觉得不对,下意识的想要张口解释(她记得如琢跟陈菩似有龃龉),谁料一旁的陈良?d收回右手,似有似无的摩挲回味(?)了一下后方才与他见礼:“见过妃君。”
他不爱穿绸,一身花青色的细葛布缺胯袍(毕竟是东宫良?d,哪能真的穿粗麻),与月白外衫的姚琚恰好分站在灯影两侧,一明一暗,相对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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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性
这不是二位妃君第一次碰面,但在场所有人包括冯献灵都明显感受到了气氛的古怪。同样出身郡望名门,从前陈菩对姚琚仅是‘不错规矩’而已,既没有十足恭敬也不像史书中某些阴毒癫狂的后妃(……),满脑子争权争宠。陈家送他入宫一是看中他的名气――少年成名,一方俊士,匹配国之储贰也不算太高攀;二是因为他的出身,事情已无转圜余地的情况下,婢生子为人侧宠总好过嫡支子弟冲人卑躬屈膝;三就是他的这副怪脾气了。
菩萨奴陈五从小与众不同,兄弟们攀比学问时他在廊下看燕子筑巢,姐妹们计较吃穿时他在溪边看青蛙吐卵,一应用物,给他就接着,不给也不会着恼。这一代陈氏主母出身不高,掌家时雷厉风行,做派却称得上公平持正,既不曾刻意亏待他阿姨,五郎便真心实意敬她为母。
换句话说,惹他露出这种类似寻衅的眼神并不容易。
“在赏花?”姚琚抬步,拾级而上,“‘西施五月采,人看隘若耶’。陈君好兴致。”
好兴致的陈君还没怎么样,一旁的冯献灵腾的头皮一麻。这首乐府唱的是西施泛舟采莲,出众的美貌引得围观乡民挤满若耶溪的轶事,下一句曰‘回舟不待月,归去越王家。’回家还没满一个月,就被越王派来的使者迎入了宫中。
一损损两个,陈菩若是西施(……),那她算什么?看不出来,如琢揶揄起人来比彭?镆膊诲囟嗳谩?
听出他生气了,殿下硬着头皮试图打圆场:“时辰不早了,叫他们传晚膳吧。”
她其实不饿(谁刚吃完一大盘水果都不会饿),只是迫切的想要离开这个地方,回去承恩殿再与他仔细解释。陈良?d闻言瞥了她一眼,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嘴角噙着笑道:“才用过点心,殿下这么快就又饿了?”
小娘子身上朱红色的鹤纹圆领袍如一幅流动的火,冥冥夜色中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冯献灵被他这一眼燎的左靥滚烫,忍不住狠狠瞪了回去,不是你说汁水沾到了脸上,硬要替我擦去,好端端的怎么会被人捉奸成双!
……不对,他本就是孤的良?d,好像不能说是捉奸?
眼神官司没能逃过太女妃的慧眼,姚琚这下是真的气恼交加,几欲呕血了。相处日久,他能依稀猜到献灵对男女之事既不精通也不热衷,还是个懵懂蒙昧、实践摸索中的半大孩子,她不去找陈菩不是为了顾及正妃颜面、也不是出于任何政治上的考量,就是单纯的不喜欢而已。良?d进了东宫,这件事就算了结,若他能讨她欢喜,殿下不介意常去坐坐,不能也不过白养一个人,东宫有的是房子,不怕养不起。
礼法上他没有任何理由阻挠陈菩与她见面,阻挠殿下……宠爱别人,为了展示自己的宽厚仁德、大度能容,太女妃应当对此视若无睹,甚至主动举荐,一如清宁殿中的薛廷。
可他做不到。
进宫选妃前姚琚设想过无数次这个场面、用先贤理论和君子之德开解过自己无数次,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这件事远比他想象中艰难煎熬。
坊间都说女子善妒,自南北朝起,前隋、前朝、大周皆是出尽妒妇,酒肆茶馆中指点江山、大吐苦水的郎君们大约从未想过‘与人共妻’这种千古奇事吧?当男人被迫处在女子的位置上,自诩君子的翩翩公子们真的能做到不妒吗?还是说,只有摒弃妒忌之人才是当之无愧的真君子?
回到承恩殿后雨渐渐小了,殿下随意用了一点晚膳,抢在洗漱前小声向他解释,蜜浆不小心溅到了脸上啦、陈菩只是替她擦拭了一下。
姚琚欲言又止,既觉得现在跟她分辩‘但是你没有拒绝’毫无意义,只会自寻烦恼,又似能切切实实的听到自己过去十七年经受的教育、形成的常识一点点崩溃瓦解的声音。原来不是女子善妒,而是人性善妒,密密麻麻的酸疼难忍的嫉妒快要把他折磨疯了。
“不行、今夜真的不行!”她被他扣住时脸红如火,急的差点咬到舌头,“母皇正在分娩,万一有什么变故,我们不能全无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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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学
这句话信息量不小,他愣了一瞬才明白她在说什么,又气又无奈的‘我本就没想怎么样,只是想要抱抱你’尚未说出口,冯献灵又视死如归、声如蚊蝇的补充了一句:“你、你实在想要,我可以用手帮你。”
“……”
“……”
殿里静的落针可闻,从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想岔了,殿下顶着一张大红脸若无其事:“上阳宫距此处不远,骑快马的话一刻钟就能到。妇人生产凶险,母皇又有了年纪,今夜各处值夜之人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我们最好也别睡。”
坊间常言‘七活八不活’,说的就是早产儿脆弱易夭。至尊本就体弱,听殿下说怀胎四个月时就药不离口了,姚琚不精医术,医书却粗读过几本,深知这种情况下强留胎儿在体内于母体十分凶险,若要催产,竟是此时最合宜――别的不说,八月十五二公主生辰,坐完月子恰能赶上。
“殿下是担心甘将军……”
冯献灵摇头:“他不敢。”
甘新林是女皇一手提拔,心腹中的心腹、嫡系中的嫡系,退一万步说,就算女皇真的在分娩途中出了什么意外,挟储君以令天下的益处也绝对大过谋反背主。冯氏已经稳坐江山五十年,外姓人想称帝自立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有能力夺位的宗室王侯都不是傻子,若他能为一点蝇头小利背叛至尊,焉知来日不会背叛自己?
汉末吕奉先为什么为人不齿?三姓家奴啊。
姚琚很快反应过来,不是担心甘新林,那就是担心陛下了。母子或母女均安当然最好,一旦出现昏迷不醒、意识模糊……甚至龙驭宾天的极端状况,皇太女就必须立刻接手皇城、挑起大梁。
他没敢问此事殿下是否早已知悉,她的震惊和愤怒不像作假,疏不间亲,有些话只能等殿下主动倾诉,在那之前他不能多嘴。
洗漱过后两个人都没换寝衣,冯献灵不知从哪儿翻出一身利落的窄袖胡服,闲坐灯下与他下棋。她师从名家,棋力自是不弱,只是下的极慢,蹙眉思索的神情有种远超年纪的稳重(乍一看很像街边苦大仇深的白发老叟),闹得他总想逗她:“方才那句话殿下从哪里学的?”
小娘子唔了一声,垂着脑袋装傻:“什么话?先别吵我,我还没想好呢。”
姚琚忍着笑凑过去:“殿下分明说过,实在想要就用――”
冯献灵兔起鹘落,倾身过去一把捂住他的嘴:“你敢!不许说!!”
玛瑙棋子琳琅落了满地,他在她掌下噗嗤嗤笑成一团,温热的吐息喷在手上,从指掌一路痒到心里。四目相对良久,最终皇太女败下阵来:“……不要以为只有你会读书。”
他终于笑倒在榻上,殿下年少,床笫之间总是害羞的不行,难为她专程找了‘相关教材’增固知识,太女妃边笑边喘气:“就、哈哈哈哈哈哈就只有这个?还学了什么别的没有?”
她恼羞成怒,伸手搡了他一把:“你以为这个很容易吗!”
什么手势、什么力度,书上画的很复杂的好不好!
姚琚笑的更厉害了,肩背发冠抖个不停,她不知怎么脑子一热,勾手抽开了他的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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