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1)

“有什么过人之处?”

“臣说了,殿下恐怕不信,”少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讪讪之色,“他说……咳,他说自己生在前隋大业年间,至今已有一百七十多岁,九十岁时被鬼差捉去阴曹地府,府君判他‘使命未了’,令他回到阳世,自此变化神通、能开天眼。”

“……”

上面没叫停,郎君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这番经历是骇人听闻了一些,可正一先生(司马承祯别号)所著的《服气精义论》、《护命经》此人倒背如流,且见解精到,喝多了塞进臣手里的符??也确能避水避火,因此臣觉得,此非招摇撞骗之人。”

生在神都长在神都,跟这城里的三教九流打了近十年交道,从乞儿歌女一直到赌坊打手、川蜀游侠,别的李逊不敢说,判断某个人是否酒囊饭袋还是很有把握的。

那个浮云子不像是骗子。骗子有目的,或是蹭吃蹭喝、巴结权贵,好受人供养、敛财聚富;或是装神弄鬼、愚昧乡民,以期自立门派,自居宗师。他不贪钱,也不爱酒,仅有的几次见面都一脸沉沉的忧色,絮絮叨叨的说什么龙气成云,国必有异。

听到这里冯献灵不禁追问了一句:“有异?”龙气聚集难道不是吉兆?

“殿下知道的,臣不太信这些,与他不过几面之缘。”李阳冰大方坦荡,立在堂下,“您若好奇,不妨亲自派人出去打听,此人就在怀夏门大街替人算卦,一个字止八个钱。”

“怎么了?心神不宁的。”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承恩殿里没外人时她也终于能像外面的小娘子一样,偷偷穿一穿薄绡制成的上襦了。

初十到十六连着下了几天大雨,今日一早又接到奏报,说神都分拨下去的赈灾粮食已全部按丁分配完毕,蝗灾情况大大缓解,就连陇右都传来了好消息――独孤公走马上任,立过大功的那支斥候小队七日前再次带回了珍贵情报,覃愈奏折中‘兵众四十二万,男女老少,敬事天神’所言非虚,并且早在前年夏秋,疑似突厥的使者就沿着剑川与大食人接触过。

“也没什么,”小娘子托着腮揪葡萄,她其实不爱吃这个,只是心里烦闷,揪着玩儿:“午前我去向上阳宫请安,母皇……没召我进殿。”

不管说辞多么冠冕堂皇,‘暑气伤身,不忍见殿下来回奔波’、‘国事为要,不必拘泥小节’,听在耳里总不是滋味。虽说相隔不远,分居两地后至尊与东宫还是疏远了不少,她不知道这种疏远仅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母皇有意为之。

姚琚看不下去,抬臂按住了她的手:“下次我陪殿下一起?”

殿下一愣,很快的摇了摇头:“不妥,父君不在上阳宫,母皇又身怀有孕。”

他若一起就像是胁迫阿娘了,皇太女夫妻共同拜见,无论如何不能再给闭门羹的。

“既是长辈又是圣人,亲往请安本就是分内应当。”睫毛一颤,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眨眼也七个多月了,陛下这一胎怀相如何?”

她还在琢磨那个奇怪的卦象,含糊其辞的倒进他怀里:“圣人的脉象只有尚药局的四位御奉知道,自从月初那次请安,母皇再没有与我面对面说过话。”

不是隔着珠帘就是隔着纱幔,说不了几句就劝她回宫。身为储君,冯献灵不可能跑去打听皇帝的身体状况,也无法观其颜色,只能通过声音揣度阿娘精神如何。

“如琢,”她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轻轻勾住了他的手,“‘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何解?”

他轻笑一声:“《周易》?被强人否定,君子无法再固守德行,不必坚持了,此事的收获远远小于付出。”

这是易经六十四卦中的第十二卦,名叫天地否。乾上坤下,阴阳滞涩,‘好’与‘坏’都抵达了最大值,下一瞬就会开始运动扭转。

“怎么突然想起《周易》了?”

她唔了一声:“考考你。”算了,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该将这些村话放在心上的。

“考考我?”

“不行……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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гOひгΘひωù。ΘΓ?? 雨夜

倾盆大雨降下时恰逢傍晚闭坊,一身破烂的老道士满腿泥泞,趿着草鞋急匆匆往门里冲。坊内某????店正在收摊,店主一壁叠点碗筷一壁冲他笑道:“老先生,进来吃碗热腾腾的羊肉????吧?”

下了雨天色昏暗,屋内虚虚点了两盏油灯,店主娘子与两个女儿围坐在厨房里,正准备今天的晚饭和明早售卖的????。三个人六只手,筷子那么一顶一转一个白净晶莹的????就做好了。灶眼没全熄,热水尚未完全冷却,葱姜茱萸爆出的辛香热辣辣直冲天灵盖儿。

老道士摸了摸腰间的荷包,吸着鼻子道:“改日吧,改日。”

“娘子,一碗羊肉????!”雨势渐大,店主不由分说将人迎进门,还格外体贴的接下他肩上湿淋淋的旗招,安置在木门后面,“前日不是刚做了一单大生意?我都听甜瓜老孙说啦,出手就是十两银子呢。”本文?⒃讧浴穑乍浴穑咋亘薄!穰(廓?家更新 ???Р鼐W?n

“就找我测了一个字,不值那么多的。”浮云子却不过情谊,十分拘谨的挑了一张最偏僻的桌子坐下了,同时岔开两腿,怕脚上的泥污弄脏坐具:“指不定什么时候人家就回来讨了。”

不多时热腾腾的????上桌,一碗十个白胖胖的漂在鲜汤里,店主难耐好奇:“什么字给了十两银?”

生怕回去晚了被巡逻的坊丁武侯逮住,道士呼哧呼哧划拉着筷子,几乎一口一个,腮帮子鼓鼓囊囊还不忘连连摆手:“是个女人的女字,我不收,那小郎君……呼,那小郎君非往我怀里塞。”

“女字?哈哈!也不知这些达官贵人整天想什么呢?”店主并娘子女儿都笑起来,不远处的长夏门大街掠过一阵如鼓的马蹄声。

“殿下!”紫微左将军大马金刀的直接接管东宫时冯献灵正在承恩殿用晚膳,后日午后四名宗室郎君(外加一个李阳冰)将会跟安息王子打场马球,虽然只是五对五的友谊切磋赛,算不上正式比拼,她还是不希望期间出现任何纰漏,场地、人员都须仔细斟酌。此时也顾不上什么打搅不打搅了,鱼兴跑的满头是汗,喘着气跪叩在殿外道:“启禀殿下!甘将军紧急求见!”

冯献灵当即放下筷子,谁?甘新林?来不及更衣理妆了,她随手抓了一件姚琚的圆领袍套在外面,边整顿衣襟边疾步向外走去。东宫与禁军井水不犯河水,平时避嫌还来不及,不是十分紧急的情况,甘新林怎么敢闹出这么大动静?

“殿下缘何如此惊慌?”崇教门外两列紫微军全副甲胄,腰佩长刀,为首的大将昂昂然立在雨中,太女亲至也不过叉手低了低头,“末将奉圣人谕旨,即日起暂领东宫武殿司直一职。”

说罢拿出手谕,面无表情的又直起了身体。气氛顿时一凝。敕书白纸黑字,中书、门下、禁军各级负责人的签字、圣人的亲笔圈红赫然在目,冯献灵眼皮一抽,摆手示意提灯打伞的宫人们退后些许:“既是奉旨交班,孤也想问问将军,凭什么撤走东宫的左右城门率?”

距离宫门下钥还有大半个时辰,紫微军明晃晃的把守住各个大门,怎么,是想软禁她么?!

“殿下息怒,末将也是为殿下的安危考虑。”他接到的真实指令其实是‘下一道上阳宫御令发出之前,不许皇太女踏出东宫一步’,甘将军皮笑肉不笑的四两拨千斤,全没把她的质问放在眼里,“今夜疾风骤雨,殿下又如此……娇弱,焉知风雨不会吹跑了殿下。”

一个极其拙劣的笑话,只有寥寥几名紫微军副将掩嘴笑出了声。紫微军不同于元从军,左右将军都是凭着实打实的军功一路升上来,甘新林虎背熊腰、一身杀气,凛凛往那儿一站就能吓哭好几个垂髫小童。

“天快黑了,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安歇吧,”他不算恭敬的做了个请的手势,“睡一觉起来兴许雨就停了呢?”――

生孩子咯~~~

顺便为啥太女最近这么有钱,测个字都给十两银?

石律:……别问我,那不是我交的智商税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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гOひгΘひωù。ΘΓ?? 惊雷

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有深意,双方短暂的对峙了片刻,冯献灵一言不发、扭头回宫。不知是大雨浇的人耳目清醒还是甘新林的那通挑衅真的激怒了她,转瞬间殿下想通了很多事。

避居上阳宫、带走李同兆都不是一时兴起,母皇早有谋划,为的就是今日。大雨掩住马蹄声,闭坊后金吾巡夜,任何人不得擅自外出――最大程度的防止宫中消息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