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罢丢下几十个钱,大笑着拂袖而去。徒留掌柜十二岁的小儿子拍掌追笑:“傻子!神都早就是夏天啦!”
叮咚~您的好友「一生之敌」悄悄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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гOひгΘひωù。ΘΓ?? 觐见
觐见当日冯献灵醒的很早,埋在他颈间赖了会儿床才不情不愿的起身洗漱,圣驾往行宫避暑后就不必每天过去请安了,对坐用完早膳,王、严二位女史分别带领四名宫女服侍她更衣晨妆。层叠繁复的礼服穿起来尤为麻烦,多宝冠钗更是瞬间将人压矮了一截(这还不是祭祀天地或元旦朝会时穿的那身,那身更加复杂隆重),好不容易系好最后一件外衣,她也热的妆花了大半。
这位殿下一向怯热,王允仙正待说些什么,一旁的太女妃忽然道:“我来看看。”
大周贵女无不爱美,不仅白天傅粉施朱,有时睡前也会敷上一层厚厚的粉浆保养肌肤,她尚且年少,又素来不喜浓妆,故不肯做出类似举动。姚琚从她妆台上挑了一支眉笔,象牙杆兔腋毫,真正的‘千万毛中剪一毫’,笔尖浅蘸黛液,软绒绒、凉丝丝的笔触顺着骨骼起伏划过殿下眉宇。
去岁安息大乱,国主国后并七十九名鄯姓宗室(其中包括女人和婴儿)被大食枭首示众,别说朝贡了,从那条商路入境的商队都锐减了大半,好在东宫存货很多,找出几十颗螺子黛并不是什么难事。本文?⒃讧浴穑乍浴穑咋亘薄!穰(廓?家更新 ???Р鼐W?n
小娘子乖乖仰着头:“接见完他们恐怕时辰不早,午膳你自己用吧,晚上两仪殿宫宴,为王子和副都护们接风洗尘,就不必穿的太正式了。”
他捧着她的面颊左右各看了看,确保自己没有画歪:“嗯。”
重又擦了一些玉女粉,小心点补完唇脂,冯献灵在两名近身女史的搀扶下坚强勇敢(……)的站了起来,起身上舆。
觐见仪式冗长又无聊,先得朗读国书和礼单,大家假装惊叹一番(……),然后由宰相和礼部出面,代表圣人――今日圣人身子不便,那就代表太女――赐下恩赏,感谢使臣不远万里跋涉进京,再然后鸿胪寺通番语的官员会痛哭流涕(……)的跳出来‘披露’我朝圣主泽被天下的事实,陛下登基以来四夷一直视之为父母啦、外邦的国王王子哭着喊着要来我朝学习进修啦,啊!陛下如此仁德,实乃万民之福、社稷之福!最后才轮到真的使臣入内谒见。
空耗了一个多时辰,说实话冯献灵已经有点不耐烦,以致于二王子身着胡服、头戴胡帽向她行礼时有那么一瞬,殿下没能反应过来。
双生……他与鄯思道竟然是一对双生子?!安息大王子老实怯懦,为了不在神都引人注目,懂事起就没再穿戴过本族衣饰,十几年来说汉话、行汉礼、穿汉袍,有时大家都忘了……他本来是个胡人。
褐发碧眼、肤色如蜜的胡人。
“第十一代安息王鄯吉图之子鄯思归拜见殿下。”王子以右手搭抚左肩,欠身行了个不折不扣的安息礼节,此礼多是平辈见面所用,霎时间满朝文武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微妙,尤其是刚刚慷慨陈词过的那位鸿胪寺主簿,脸上青红交加,几能滴下血来。
“阁下有汉名?”鄯这个姓氏是太宗皇帝所赐,安息王室本姓鄯莱加苏,意为‘福佑’,几代国主只在递给大周的国书中自称汉名,‘鄯思道’这个名字就是大王子来到神都后自己为自己取的。
二王子微一诧异,很快平静下来:“某在突厥时曾听过往客商说起,兄长为自己取名思道,教某汉文的老师便从了这个思字,替某取名思归。”
“思归……”冯献灵端坐莞尔,“阁下久居异乡,一定格外思恋故土吧。”
他与她四目相对:“贵国有句诗文流传甚广,殿下一定听过――‘月是故乡明’。”
短短一刻时间,她已经明白这股诡异的不适感来自哪里,冯献灵不是没见过鄯思道,安息大王子长住神都,虽然也骑马蹴鞠,胡人又天生高壮,但他的内里、他的核与大周士人并无分别,抛开那身皮囊,鄯思道就是不折不扣的周朝人。眼前这位二王子恰恰相反,他的五官与兄长一模一样,并不凌厉,甚至称得上英挺俊美,但那双眼睛……那双碧莹莹的眼睛里燃烧着欲望。
鄯思归根本没打算掩藏野心,他是一头披裹着人皮的孤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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гOひгΘひωù。ΘΓ?? 疑虑
回到明德殿时中衣几乎湿透,王允仙忙不迭命人备水备茶,又在沐浴的浴桶里多加了一捧金银花,舒舒服服洗完澡卸完妆,冯献灵才觉得自己重又活了过来。
覃愈亲笔书写的奏折早已工工整整的递到殿下案头,皇太女匆匆用过午膳,未时不到就下令传召詹事府诸公。徐詹事、王少詹事都是东宫的老人了,行过礼后开门见山:“殿下是觉得覃都护所言不实?”
油布舆图徐徐展开,殿下沉吟一声:“未必是覃都护所言不实。突厥牙帐三面环水,拔骨咄汗去世前据说只有长子都兰、三子雍罗侯侍奉在侧,这种情况下守卫必定森严,而牙帐西南方的乌德?K山一直到与我周接壤的金山山脉一带都是阿史那都兰的地盘,换作尔等,会让鄯思归只身突围、投奔我周吗?”
殿中气氛顿时一凝。鄯思归与阿史那雍罗侯情同兄弟,老汗王还在世时都兰就视其为眼中钉了,敌军阵中来去自如……放眼整个大周也只有二十多岁、巅峰状态的步弘童能做到,换了尉迟长恭或独孤俱罗都不可能。
“二王子未必不精武艺,”半晌,徐詹事小心道,“可使之与我周将士切磋,刺刺虚实。”
少詹事立刻接话:“从他精于汉话来看,雍罗侯大概是真的欣赏他。”本文?⒃讧浴穑乍浴穑咋亘薄!穰(廓?家更新 ???Р鼐W?n
拔骨咄汗膝下五子,算上领养的阿史那伏斤,共计六子、四派争夺汗位。第三子雍罗侯封地不是最广的,手下兵将也不是最多最强壮的,不过胜在嘴甜乖巧,几个儿子中最会讨老可汗欢心。与勇武好战、做梦都想着南下劫掠的兄弟们不同,他对周朝的态度一直十分暧昧,传闻还曾学习汉人贵族,在自己的帐子里饮茶熏香,因此被兄弟们斥为异类。
“覃都护奏折中所言,二王子派人求援时身边不过十骑,短短九天后大食的白衣军就打进了泰西封城……”她难得欲言又止,“未免太快了。”
这件事覃愈没必要也不可能撒谎,通关文牒与来往书信都是明证,要么是大食早就知道他会脱逃,因此不惜代价强攻国都;要么是有人将他脱逃的消息走漏了出去,自称‘哈里发’(意为圣战之军)的大食人才会疯了似的将所有鄯姓、疑似鄯姓之人屠戮殆尽。
“其将自号瓦利斯,谎曰‘不战者无罪,诸王子、公主等若归降柔顺,可保性命无虞’,是夜于王宫大宴,鄯氏七十九人、驸马公卿等二百余人尽皆被屠,血流漂橹。”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自从设立安西都护府,西域从未有过如此惨烈之事),隔日碎叶城派出的斥候小队才隐隐听到消息,安息国都泰西封城被巨石和火炮砸了个稀巴烂,没有一个鄯莱加苏氏活着离开王宫。
“出尔反尔、滥杀无辜,此等野兽行径,怎怨得百姓害怕?”据说现在还有自发组织的民兵固守疾陵,不肯奉麦伍亚为王。
少詹事反应过来,咋舌道:“殿下是说……二王子脱逃之举很可能是突厥故意为之?”
将他扣在突厥对都兰或雍罗侯来说没有半分好处,汗位还没到手,安息再好、再重要,谁能腾得开手吃下这块大肥肉?反倒是放他归国,一向自称正义之师、圣战之军的大食立刻慌了手脚。仔细想一想,鄯莱加苏的名声真的那么好吗?鄯吉图在位时真的就广施仁政、一点错都没犯吗?他们以那种极其残忍的方式死在敌人刀下,反倒成就了鄯思归――如今安息境内有多少百姓翘首以盼,等着三岁就入质突厥的二王子复国兴邦?
“他才刚进神都,很多事还不能妄下论断。”冯献灵扣着手指,“明日一早孤去向母皇请安,覃都护不能一直住在京兆府衙里。”
徐詹事终于能再插上话了,抹了把汗作揖道:“殿下英明。赏罚得当方可军纪整肃,潜入安息国都、探得重要情报的那支斥候小队也该加以封赏才是。”
这个覃愈也料到了,奏折的最后一页附了二十个人名,殿下草草瞄了一眼,目光忽然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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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
名字对一般军户和底层百姓来说其实是个挺奢侈的东西,纸笔昂贵,拜师又得舍去一大笔束??,加上长年累月不能务农,读书识字所需的财力、物力不是每个家庭都负担的起。讲究些的花上几百几十个钱,请同乡老秀才起个寓意吉祥的好名字,不讲究的就‘李大’、‘舒五’过完一世。
在一堆叱卢阿旺、丁大虎、王老六中‘薄无伤’俨然是只混入鸡群的鹤,想不注意都难。
“殿下?”
冯献灵阖上奏折:“无事。”
薄氏源流甚远,汉时就有薄姬太后,这个薄无伤未必是她知道的那个薄无伤。薄奚本是鲜卑乌桓部的一支,北魏孝文帝汉化改革时许多鲜卑姓改作了汉姓(譬如步弘童的步就由步六孤简化而来),薄奚氏因此成了薄氏。先帝登基之初天下大乱,一部分世居北境的鲜卑人跟着汉人一道南下避祸,定居关中――
“殿下哪里知道,鲜卑人娶媳妇难,军户娶媳妇更难!延州城里多的是二十七八还讨不到老婆的老兵侉子,俺是命好,才撞上芳娘年轻守寡,一嫁过来就给俺生了个大胖小子……要不怎么说汉女养娃娃精细呢?俺家大郎长到这么高都没摸过棍棒。”
“军户哪有不当兵的?俺也不求他建功立业,现如今天下太平,一辈子平平安安就行了。说来他比殿下还小半岁,不过俺和芳娘都不识字,要不……嘿嘿,殿下给起个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