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人事部门的同事就?来叫邱雯去趟办公室，单位给准备了生日红包。

邱雯觉得挺有意思，又不好意思当面拆开，收下揣衣兜里，走出办公室后一路小跑进厕所。红包拆开，里面是12张红色的毛爷爷，月月红。

她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姜迩：姐有点小钱（墨镜）想吃什么尽管开口！

邱雯在厕所待了几分钟，对面久久没有回复。今天她生日可以?提前半天离开，待在这里的上?午她不好再过多摸鱼，洗了手就?出去。

她事先不知道可以?提前下班，想到昨天蒋斯旻说要来单位接自己?的事，给他发消息：我今天中?午下班，先回家准备吃的，你?工作结束直接去我父母家吧。

往年她生日不一定能回M市，但一早一定能收到父母的微信祝福，晚上?父母还会一起给她打电话。虽然不在父母身边，可是父母的爱不曾远离过她。

从单位出来后她去了附近的商场，记起给蒋斯旻送的手表回礼的事。思忖良久，决定买条领带送他。蒋斯旻常穿西装，送领带也比较实用。

商场六层全是一些奢牌名?店，她看了下门头装饰，随意走进一家风格和蒋斯旻搭配的门店。在sa的导引下，她选了一条海军蓝的真丝提花领带，搭配白色衬衣不会沉闷，搭配黑色衬衣更能彰显成熟气质，相对来说比较百搭。

虽然蒋斯旻每天都会派专人送餐到家里，但今天生日，邱雯想自己?做点别的菜，从店里出来便?拐进楼下超市，买了些菜和水果酸奶。大?菜她不会做，打算直接在手机上?点。

回到家发现自己?白忙活一趟，邱树明已经买好了鸡鸭鱼肉，正在厨房处理肉类。

“怎么又开始忙活了，我来，您去歇着。”邱雯洗了把手，给自己?穿上?围裙。

“我闺女?好不容易在家过一次生日，我忙活也幸福。”邱树明不让她弄这些，“你?弄这些是把食物浪费了，乖乖去客厅陪你?妈吃水果。”

邱雯：“……”

客厅沙发上?，陶书?娴倚着沙发一角在打盹，邱雯坐过去，叉起一块已经切好的苹果递进嘴里。苹果切好估计有点时间了，已经开始氧化，黄黄的。

没想到嚼苹果的动?静也能把打盹的人吵醒，陶书?娴睁开眼，转过脸看邱雯，狐疑打量她一眼，推了她一把。

邱雯一下懵在那儿，没反应过来这是干嘛，坐着时放松没用力，轻易被推倒，头磕上?沙发背上?，“哎哟”一声，邱树明看过来，“怎么了闺女?？”

邱雯和老爸告状，指着陶书?娴说：“爸，我妈她推我！”

见女?儿没什么大?碍，邱树明没放下腌鱼的手，在厨房问?她：“你?是不是吃桌上?苹果了？”

“对啊，我口渴，顺手叉了一个。”

“你以前不让她买水果，她记着呢。”

……

邱雯回头深深看了身旁的老人一眼，面上?笑着，心里却酸酸涩涩，热热麻麻的。记住的都是不开心的事吗，怎么不记住自己?一点点好呢。

看着眼前的母亲，邱雯忽然生出一种陌生之感。从前母亲虽然对自己?严厉，可是她再生气，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是能觉出深藏的慈爱。如今眼前的银发老人，除了和曾经的陶书?娴挂相，邱雯在她身上?看不到过去的影子?。

也是，陶书?娴记住的都是她年轻时候的记忆；而自己?所了解的陶书?娴，是她成为母亲以?后的事。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人了。这种陌生感?让她害怕。

她想起外婆离世前一两年的光景。在一众小辈里，外婆最疼爱邱雯。她还记得小时候坐在外婆脚尖上?的歌谣，“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印象中?的外婆慈眉善目，和蔼可亲，是个?到哪里都招人喜欢的小老太，女?儿儿媳都鲜少和她发生矛盾。可随着患上?阿尔兹海默症的时间越长，对身边人爱的消耗也就?越大?。

作为外婆最疼爱的小辈，却是外婆最先忘记的人。离世?前的外婆变得易怒，总觉得有人要来害自己?；时常和周围人念叨小时候偷她家果子?的坏小子?，嘴上?也骂得不轻；睡得晚起得早，老爱藏东西，总是认为有人会偷家里东西；爱拔电源线，时常把收纳盒里的东西一骨碌倒地上?，像个?小孩……

总之?，拖的时间久了，外婆越来越“面目可憎”，邱雯看着那样陌生的外婆，在病床前，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安慰母亲别怕。

如今，陶书?娴堪堪患病不到两年，还处于初期，没有外婆那样严重?的症状，对家人的心智还谈不上?多大?的折磨。可往后就?说不准，她看着眼前的老妇人，心生出一种无力的哀伤。

余光瞥见邱树明摘下围裙的动?作，邱雯埋头胡乱抹了一把眼泪，赶在邱树明走过来之?前跑进房间：“爸，我午睡一下，你?们吃中?饭不用管我。”

“你?这孩子?”

没来得及数落邱雯，门口有人敲门，是固定的送餐人员送来的午饭。

虽然自己?搬走了，但家里的房间还给她保留着。邱雯躺在自己?的单人床上?，翻到上?午给姜迩发的消息，对面还是没有回复。她退出聊天界面，又打开小红书?，搜了些关于阿尔兹海默症的贴子?看，大?家境况的差不多，没有办法根治，只能一直这样下去。

邱雯把手机扔在床头，扯起被子?盖住自己?脑袋，默默流泪：这日子?还会好起来吗？

伤心之?余，她想起读书?时老家亲戚的那些玩笑话，说这东西遗传，叫她以?后小心点。那时候她听来觉得荒谬，自己?虽然是理科生，但是背课文背单词的速度也是不比文科生差的，她觉得自己?不会如此。

而现在的处境，她不如以?前那样乐天了。倘若真的会有这样的结局，她能不能坦然接受？

患上?这样的病，病人本身固然不幸，然而这连带着对身边最亲密的人，也是一种惩罚和折磨。邱树明不说，但邱雯能感?受到他身与心的疲惫，只是对母亲的爱支撑着他。

邱雯在被子?里流着泪，鼻子?一酸，想到蒋斯旻。明知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的情况下，还选择和他在一起，算不算一种不负责任？

可重?逢以?来，他带来的温暖和悸动?让她忍不住靠近。明明埋藏在心底那么多年的爱意，遇见他，还是会从心底跑出来。

此刻，她把蒋斯旻当作某种乌托邦，让她短暂逃避现实。

思绪纷乱，心潮起伏，邱雯察觉到自己?体内一阵燥意涌动?。伸手拉开抽屉想摸包烟出来，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她已经很久没抽烟了，蒋斯旻说以?后会和她一起散步。虽然还不曾开始，但她已经不再买烟买打火机了。

收回手缩到被窝里，把整个?身子?用夏被包裹住。近日降温，小房间就?愈加温暖。邱雯在被子?里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是被父亲的敲门声吵醒的。

“闺女?，人小蒋都来了，该起床了。”

“来了。”

邱雯艰难睁开眼，从被窝里坐起来。刚掀开被窝，就?察觉到一阵冷意袭来，她抱着胳膊打了个?颤。

静坐在床头醒了会儿神，慢悠悠把被子?叠好放在床头，想找件外套披在身上?，却发现衣柜里空荡荡。

东西都搬走了，她在这里没有可添的衣物，像个?客人。

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看了眼自己?的仪容仪表，眼眶已经不再泛红，她努力挤出个?微笑，关上?手机出了门。

客厅茶桌旁摆满了礼袋，有水果和营养品，还有两瓶茅台，都是带给家里长辈的。

她抬眸看向沙发上?坐着的蒋斯旻，手里端着碗苹果泥在喂自己?母亲。陶书?娴今天不知道认没认出他，看上?去很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