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那瓶桃子汽水带回了家,首先拿去给苏矜,后者喝了一口就笑着说不喜欢,都给如云啦,小孩高高兴兴地把汽水藏了起来,每天喝一点,小如云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好喝的水,味道甜甜的,但又有点酸酸的,能在嘴巴里留好久。

胯部上的伤口被弄裂了两次,但只要忍一忍,流些血,它就会自己重新愈合上,也因此,一道狰狞又恐怖的隆起伤疤永久地刻在了白皙皮肉上。

他虽是个10岁小孩,但气质却是阴沉,一天10句话都说不到,常常抿着的嘴巴怀疑是被胶水粘上了。

学校里的小孩“哑巴哑巴”地喊,又因常年鼻青脸肿的,大家又喊他“丑八怪”。

但小如云觉得没什么,毕竟他从小到大都是自己一人,又哪里谈得上难过一说,更何况相较之下,口头语言上的辱骂反而让他轻松得不行。

还记得有一次,一个小女孩带来了家里烤的小饼干,秉持着公平原则,每个小朋友都有份,小女孩给他递来了一袋子精致漂亮的曲奇。

浓厚的奶香味滚进小如云的鼻腔,他呆呆地望着,愣了好久,给、给他的吗?那他要怎么做?笑吗?道歉……哦不,道谢?笑?怎么笑来着?

可他思考得太久了,小女孩傻傻地递了很久却不见他接,以为他是看不上,在大家面前丢人,小女孩又委屈又气地把饼干砸在小如云身上,抹着眼泪跑走了。

小如云刚扬起一个僵硬的小弧度骤然垮了下来,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阴沉模样,他望着地上四分五裂的小饼干,没有去捡。

算了,还是骂他吧,小如云想,这个他比较擅长。

每次放学,小如云都会走到医院门口等一会,但一连8天,都没有再看到那个哥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见那个哥哥,明明现在的他压根没钱请那个哥哥喝一瓶桃子汽水,小如云垂头丧气地回了家,从厨房灶台下掏出那瓶被藏得很好的桃子汽水,已经喝了快一半了,他拧开来,珍惜地舔了舔瓶口。

正想再喝一点点时,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把瓶子打掉了,苏矜心有余悸的声音响起:“如云!怎么能捡别人喝过的饮料喝!”

小如云睁大了眼睛,瓶子的掉落,汽水的洒出,在他眼里仿佛是慢动作,他拼命地伸出手去捞,却是接不住了,“哐当”一声,桃子汽水撒了一地。

许久没哭过的小如云霎那间眼睛漫上了点热意,他皱了皱鼻子,忍住了,小声辩解道:“不、不是别人的饮料……是上次那个哥哥送的。”

苏矜想岔了,但她数了数,距离那天也过去一个多星期了,她道:“那也不能喝了,都放坏了。”

小如云不明白为什么不可以喝完,不过他没继续问,只是安静地捡起他这一生中第一个桃子汽水瓶。

他上下学会经过的一家小商店,上面摆着许多饮料,其中就有那瓶桃子汽水,他眼巴巴地望了好几天,终于鼓起勇气去问了。

老板说要两块。

小如云攥着手里皱巴巴的138跑了。

他决定了,他要攒钱,给那个哥哥买很多桃子汽水!

此后,他看见空瓶子和纸箱子就会捡起来,然后去老爷爷那换钱,几毛几毛的换。

就这么又过了一年,虽然郑鸿乾仍对母子俩大打出手,很疼,非常疼,但也不是不能忍,只是小如云不知道为什么,他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命运还不放过他,要让他分化为omega,要夺走偌大世界里唯一对自己好的妈妈。

那时苏矜清醒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大多数时候都是疯疯癫癫的,但无论如何,她都会记得自己孩子的生日,她不知从哪找来了一小块蛋糕,给小如云过了11岁生日。

小如云已经很久没笑过了,他表情僵硬,但打心底地觉得应该还是开心的,他在苏矜期冀的目光下,许下了连续6年同样的愿望:希望妈妈永远身体健康,希望郑鸿乾活着,但不再回家。

可惜,这个愿望永远都实现不了了。

因为在生日过后的第五天,他分化为了omega。

刚分化完成的小孩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听闻消息的郑鸿乾赶来,暴怒的他直接将瘦得跟纸片似的小omega揪起来往地上甩,alpha暴跳如雷,狂吼着:“omega?!你为什么是omega!我他妈在你身上扔了那么多钱!你是omega哈哈哈哈哈?!”

小如云浑身都在疼,他躺在冰冷的地上,虚弱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郑鸿乾想打他,但被医院的保安赶了出去,医生护士们照顾安慰他。

小如云用尽力气地动了动脑袋,他要回家……他只想回家,郑鸿乾很生气,他得回去保护妈妈……

初次分化的孩子,医院是免费给予检查与看护的,且规定要留在医院度过五天的观察期。

无论小如云怎么闹怎么哭,他都走不出那道隔离门。

终于,观察期一过,他立马冲了出去,一路上,他的耳朵能清晰地听到从胸腔传来的杂乱心跳声,很重。

砰,砰,砰。

胯骨隐隐作痛,仅仅五天还没有恢复好,身体也没有完全适应omega的机能,冷汗流在苍白的小脸上,就连唇色都失了血,分化过后,他好像更弱了,平时能跑一条街不喘气的,现在刚跑一会就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呼吸。

小如云的后颈第一次贴上了阻隔贴,不知是不是他错觉,他觉得好像好多人在看他。

跌跌撞撞地看到那栋熟悉的破旧居民楼时,小孩的衣衫都已被冷汗打湿,正粘在后背上,他既想马上打开家门,又怕见不到想见的那个人。

万幸的是,苏矜在屋子里,只是情况不太好,她被打得动不了,只蜷缩在地板的角落里。

小如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只要妈妈还在就好,他以后会赚钱,会养妈妈的。

可没想到的是,等到第二天他急忙忙地放了学,想回家照顾受伤的妈妈时,却发生了他这一辈子、哪怕过了几十年、到死也无法释怀的事情。

郑如云不想再回忆第二遍,只要一想到那些画面,他就会濒死般地发抖,但其实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很清楚。

母子俩被人拖下一层又一层楼梯,苏矜崩溃地哭着,死死地抱着自己儿子,她眼中全是绝望,如同小如云的一般。

小如云只记得,他的妈妈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如云,妈妈在厨房的第3块砖头那里藏了一点钱,你……”

断续,破碎,消逝在被掰开的两双紧紧握住的手,消逝在小孩尖锐的哭声中。

小如云一边哭着喊妈妈一边在后面追那辆车,声音撕心裂肺,他摔了好几跤,膝盖上流着血,身边的车辆都避开这个在马路上奔跑的小孩。

前面是红绿灯,小如云脸上的眼泪早被风吹干又糊上新一层泪痕,他咬着牙追上去,拼命地拍着铁门,拍得砰砰作响,小孩大哭着:“妈妈!妈妈!呜开门!你们开门!”

当他看到血淅淅沥沥地从铁门下方渗出来滴到地上那一刻,小如云脑袋重重地被敲了一下,身体直直地往后倒,后脑勺磕在地上,他仰躺着,看着黑白的天空。

天黑了,但云还是白的。

恍惚中,应该是有人打开了铁门,一股血腥气弥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