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戍:“?”

我的意思是让你放开!

柳弦安是不会放的,他觉得这么站着很安全。

圣人抱神以静,柳二公子握骁王殿下以稳当。

月华照满城,高墙上的黑鸦已经飞离远去,先前那股诡异阴森的气氛随之散去不少,可能是因为有许多大夫还在忙碌的缘故,总能让人多几分安心。长街寂静,浓雾变淡,这时候从不远处的街巷拐角处,突然又钻出来一个男人,看方向似乎是要去药坊。

他起初步伐很快,还小跑了一截,但没几步就又慢了下来,单手撑墙站定,站了一会儿,身体竟像细面条一般,软溜溜地滑了下去。

梁戍带着柳弦安跃下旧塔。

男人昏迷得很彻底,看模样应有四五十岁,身材瘦高,双颊凹陷,再加上青黑色的胡茬,干裂的嘴唇,更显蜡黄病容。

柳弦安叫了两声,见他迟迟不醒,便垫高对方的头,又握过手腕诊脉。

“疫病?”梁戍问。

“不是,只是太累了。”柳弦安收回手,“没有染病,休息一会儿就会醒,最好再能喝些煮烂的肉汤。”

他取出几枚清凉药丸,喂男人服下后,没过一阵,对方果然闭着眼睛咳嗽起来。

“大人,大人!”远处有人急急忙忙地唤。

梁戍与柳弦安避到暗处。

“大人,唉哟您怎么……”举着灯笼的老者一路寻来,见人正躺在地上,赶紧上前将他搀扶起来,“都说了今晚要早些歇着,怎么又出门了,看看,这得亏是我机灵,不然街上睡一夜,明早不得烧成一块红炭?”

他嗓门大,又唠叨,跟一串鞭炮当空炸开没什么区别。男人本欲让他小声些,但又苦于实在没有力气,只能靠坐在台阶上喘着粗气。不多时,周围的屋舍里陆续亮起灯,有不少百姓都裹着衣裳出来,见到居然是大人坐在门口,自然吃惊极了,有人赶忙替他披上厚衣,还有倒热茶的,招呼去自己家里休息的,里三层外三层,将石阶围了个水泄不通。

“行了,行了,大家都回去吧。”男人喝下两杯热水,总算缓过来一口气,“我也回府衙了,都去睡。”

人群嗡嗡嗡的,七嘴八舌,都是在叮嘱要他别太累,又说了好一阵,才各自回家。

男人也扶着老者的手,发力站了起来,又瞪他一眼:“你这嗓门何时才能改改?”

“改什么,我偏不改。”老头脾气犟得很,“我说了大人又不听,那就让百姓说。”

男人叹气摇头,与他一道慢慢往另一头走。

四周重新恢复了安静。

柳弦安说:“听百姓的称呼,他应该就是这里的父母官石瀚海,可这人看起来不像个财迷心窍的昏官,甚至好像还颇受爱戴。”

“方才那猎户的山鸡,八成也是送给他的。”梁戍道,“走吧,在这里等不出答案,我们去会会那位石大人。”

第11章

两人果然回到了先前猎户扔野鸡的那处院落。老者在厨房里烧热水,石瀚海则是进到卧室,在桌边坐了一阵,又闲不住地将手边一豆烛火挑得更亮。

只是还没等他翻开卷宗,院子里的“炮仗”就又开了嗓,催促早点睡觉,连鸡也跟着瞎叫。石瀚海只得将灯烛熄了,和衣靠在床头,却依旧睡意全无。耳朵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一直听到隔壁的房门“吱呀”关上,鸡回了窝,方才悄声出门进到厨房,从笼屉里寻了个冷馒头,夹上辣椒咸菜充饥。

柳弦安道:“大人身体疲累,还是该吃些新鲜温补好消化的饭菜,否则怕是会胃痛。”

石瀚海满肚子心事,此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一时竟没意识到哪里不对,还跟着叹了口气:“城中百姓接二连三地害病,我又哪里”说到这里,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转身一看,门口竟站着一位容貌极俊秀的年轻公子,白衣纤纤,笼月染光,像刚从画里走出的仙人。

但像仙人归像仙人,石瀚海还没有糊涂到相信当真下凡了个神仙除瘟,他后退半步,沉声喝问:“你是何人?”

“在下姓柳,是白鹤山庄的”柳弦安的话没能成功说完,因为石瀚海听到“白鹤山庄”四个字,眼珠子就已经瞪得溜圆,面目也涨成黑红,活灵活现地展示了什么叫“欣喜若狂”。他将馒头往咸菜碗里一丢,一把握住柳弦安的手,激动得声音都在打颤:“白鹤山庄,神医,神医啊,可算将您给请来了!好,好得很,这下我满城百姓终于能得救了。”

柳弦安被他捏得指骨几乎错位,抽了两三回也没能将手抽回来,而石瀚海还在滔滔不绝地说话:“怎么只有神医一人,阿庆呢,他去了何处?”一边说,一边往他身后看,见外头还立着一道黑影,便训道,“你呆站在那里做什么?将神医请来了,也不提前同我说一声,快去收拾客房!”

柳弦安解释:“他不是阿庆,我们也不是这位阿庆请来的,只是凑巧路过赤霞城。”

“啊,原来是神医的朋友,失礼失礼。”石瀚海往前走了两步,想将对方一并迎进门。

梁戍冷道:“石大人还是将手收回去吧。”

他走出那片阴影,黑衣长剑,浑身带着一股索人性命的肃杀寒意,与柳弦安的月下仙人气度可谓天上地下。石瀚海的手也僵在半空,愣了半天,脑子里方才“轰”地一响,意识到自己正在面对一位怎样的人物,慌忙跪地行礼,“下官赤霞城太守石瀚海,参见骁王殿下。”

梁戍意外:“你见过本王?”

“是。”石瀚海态度恭敬,“下官在两年前曾途经彩雀城,王爷当时也在那里。”

“起来吧。”梁戍指着一张椅子,“坐下说话。”

石瀚海慌道:“这哪里使得。”

“本王让你坐就坐。”梁戍道,“说说看,这赤霞城到底怎么回事?”

“瘟疫,找不到原因的瘟疫,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提及此事,石瀚海也便顾不上虚礼了,他惭愧道,“数月前,城中突然死了一名卖瓜的妇人,当时就有大夫说她死得蹊跷,是从没见过的病证,我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紧接着,妇人的丈夫、儿子、孙子接二连三地病倒,左邻右舍也出现了类似的症状,官府才终于重视起来,按照一般治疗瘟疫的方式,将所有病人都集中运送至城外的大坎山,在那里搭建起临时房屋,又派了大夫与帮工过去。

初时瘟疫确实被控制住了,而且也陆续康复了一些人,但很快的,新一轮疫病又卷土重来,这回的症状越发凶险,甚至连大夫都病倒了好几个,关键时刻,幸有石瀚海当初结识的一位杜姓大夫恰好来到城中,情势方才有了好转。

“杜姓大夫?”

“他叫杜荆。”石瀚海道,“与我一样,都是祖籍西北,却打小就长在西南的异乡人,所以我们的关系要比旁人更亲近些,有段时间经常一起喝酒。他家是……也是开医馆的,在苗疆。”

说到此处,石瀚海稍微有些迟疑,只因中原医者向来看不上苗医,将他们一律斥为巫蛊邪术,上不得什么台面,有些地方官府甚至会加以驱逐。柳弦安看出他的心事,主动出言安抚:“不论行医手段有何区别,一旦站在‘治病救人’的高度来看,都是没有任何区别的,石大人不必有顾虑,请继续说。”

“是,杜大夫确实帮了我们大忙。”石瀚海道,“他这回北上,原本是为了学习中原医术,所以刚好带了许多弟子,一听到这里在闹瘟疫,立刻便将所有人都召了过来,才算弥补了城中空缺。”

柳弦安回忆起方才制药坊里的那些大夫,有几个的确不像中原打扮。

恰好开医馆,恰好带了许多弟子,又恰好赶上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