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1 / 1)

他听到她慌张地跑出去的声音,拨通了李峤的电话。那边的声音沉寂了一下,他仰起头看向天花板,被窒息的疼痛箍得几乎无法开口:“李峤,你通知谈闻,让他陪完小橘子以后滚到自己该去的地方。还有,这种事情再有一次,你和谈闻一起滚蛋。”

话说到这里,他语气猛然停住了。必须现在见到宁奚的想法像火一样在胸膛里烧,有很多个夜晚,他只能抱住她没有反应的身体才能入睡。像这样狼狈地奔向医院的情况不知有多少次,他必须马上见到她,看到监护仪上的数字,听到她胸膛里跳动的声音才不至于痛苦地像要死掉。

他扯开衬衫的领口,捂住手机大口喘着气,在镇静后的几秒再度举起手机:“算了,我回去处理。现在来接我,马上……回丰林。”

从机场到医院的路上,李峤都不敢说一个字。他通过后视镜瞥了谈策一眼,想说什么却又吞了回去。已经三年多了,这三年来,他知道谈策过着怎样的生活,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浑身一震,却不能多说什么。

谈策打开病房的门,床前的灯光照出一片安静的柔光。床头有小橘子今天来看妈妈时读的绘本,还有小橘子每天都要给妈妈剥的橘子果肉。他紧张地看向监护仪,在看到上面的数字以后如同劫后余生般松了一口气,熟练地坐到了床前,颤抖的手指摸向她纤细的手腕。

“宁宁。”

他声音哑了,捧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小橘子三岁的生日刚过,她还是说想听到你对她说生日快乐。”他看着面前面容安静的人,手掌向上摸向她的脖颈,“她说要送给你一条项链,我没准她给你戴上,因为你一项不太喜欢这些饰品。小橘子有点生气了,你最好还是醒来哄哄她,我每次哄她都不理。”

没有任何回应,他低头笑了一声,头颅抵住她的手掌,快要被胸膛里爆炸一样巨大的痛苦给撑开。那些有声音的幻觉,没有声音的影象一齐涌入了他的脑海中。他捧着她的手掌,去听她脉搏跳动的声音,从耳畔传来的声响稍稍缓解了几分痛苦,他手指扣住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摸上她的脖颈。

仅仅是一个瞬间,他惊醒过来,左手手腕抵住病床,衬衫袖口下狰狞的伤口抵着白色床单渗出鲜红的血迹。他被这股疼痛激醒,猛地将那只手收回来,看着宁奚沉静的脸,鲜血顺着伤口直直的流出来。

“对不起,宁宁……我刚刚……我不是故意的,”他低声说着,掐住自己的伤口,低头看着她的脸。当然,这些日子他偶尔能察觉到自己的变化,看着她没有声音,毫无声响,他无数次在她耳边祈求求她睁开眼睛看看他

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的手怎么会扼住她的脖颈,想要和她一起死。

他低下头,大口喘着气,被幻觉和眼前的现实折磨到快发疯。他看着自己左手手腕上一道比一道更深的刀口,将伤口抵着床边的铁制凸起压下去,疼痛让他清醒了一分。他慌忙地去看宁奚,像是急于抓住那根稻草,上床躺在了她的身边,将她小心地、紧紧地抱到了自己的怀里。

“宁宁,你这么瘦了,”他在她耳边说着话,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部,额头抵到了她的颈窝,“你看,只能给你输营养液,你才会这么瘦。我现在会做的菜更多,等你醒过来,会让你慢慢吃回来的。”

“小橘子今天来看你的时候说想种一盆大橘子给你,她想挑一个你喜欢的花盆,我觉得还是你亲口告诉她比较好……毕竟你喜欢的东西通常都很特殊,”他声音有些发抖,慢慢闭上了眼睛,“宁宁,我……我也很想你。”

他笑了一声,却咬紧了牙关,将她纤瘦的身体紧紧地抱到自己怀里。

“你快点醒过来,看看我们的小橘子,你知道我求你的事情不多,”他手指与她紧紧相扣,吻着她的脖颈,声音却不停地颤,“宁宁,我快要撑不下去了。”

空荡的房间里只有他的声音回响,他被这股熟悉的孤寂笼罩,生出像这黑夜一样死寂的绝望。可是握着她的手,抱她到怀里,听着她的心跳,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刚刚认识她的夏天,蝉鸣和遮天蔽日的绿荫,她卷着耳机线,懒懒散散地坐在树荫下。

他闭着眼睛,想让自己沉浸在这个幻觉中的夏日,侧身亲吻着她的眼睛。这种日子不必费力地回忆,他对见到她的任何细节都清楚无比。他揽住她的腰身,低头要笑,但眼睛却先红了,额头抵住她的额头,睁开眼睛看向她近在咫尺的、紧闭的眼睛。

“宁宁,今天是我认识你的第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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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触碰

“爸爸,你醒了吗?”

小橘子趴在床边,伸出手碰了碰谈策的额头,探过头去也爬到床上,轻轻地摇晃了一下他的手臂:“爸爸,你没盖被被。”

谈策听到女儿的声音睁开眼睛,看向怀里宁奚安静的睡颜。他掐着她腰身的手松了松,低头去看趴到自己腿上的小橘子,坐起身来倚到床边,将小橘子抱到了自己怀里。

小橘子睁大眼睛,看着他有些微红的眼眸:“爸爸,你……你生病了吗?”

“没有,别担心。吃过饭了吗?”谈策声音微哑,他低下头蹭了蹭小橘子的脸蛋,“小橘子,和妈妈打招呼。”

小橘子在他怀里眨了眨眼睛:“吃过了,是叔叔送我过来的,我刚刚和妈妈,打招呼了。”

小孩子说话还不太顺畅,说话一顿一顿的。谈策亲了亲她的脸颊,将她的带着小花的衣领整理好,看向身侧的宁奚,声音轻了许多:“和妈妈说什么了?”

“和妈妈说,叔叔给我买新裙子,”小橘子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裙子,撅了撅嘴,“爸爸上次买的,不好看。”

小橘子的性子有些像宁奚,做事情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包括审美也是。她不喜欢的衣服绝对不穿,倒也不会闹脾气,只会安静地坐在那里坚持自己的做法。对于“喜欢”和“不喜欢”的表达尤其清楚,和宁奚一样,不喜欢什么就一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谈策挑了挑眉,掐了掐她的脸蛋。小橘子歪了歪头,探下身子趴到宁奚身边,轻轻地低头蹭了蹭宁奚的脸。她习惯用这种方式和妈妈打招呼,脸贴上去蹭宁奚的脸颊。只不过今天停留的次数长了一些,她好像屏息听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向谈策:“爸爸,今天早上和妈妈打招呼的时候,妈妈好像动了。”

谈策正准备起身穿外衣,屋子里的空调让整间房屋都暖烘烘的,听到女儿的声音,他的动作猛然停住了。脑损伤后呈现植物人状态的病人确实偶尔会有肢体上的细微活动,比如手指突然动了动,或者眼皮动一下,那什么都说明不了。

这三年来他关注着她任何一点细微的动作,因为她忽然轻颤一下的手指而欣喜若狂,最后又落回到浓重的绝望中。

他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小橘子的脸,声音有些嘶哑:“妈妈哪里动了?”

“手这样子,”小橘子把自己的右手翻过来演示给他看,“妈妈的手往右边动了。”

谈策的呼吸都停滞了几秒,他顾不上自己穿到一半的外衣,克制着有些发抖的右手抱起宁奚的身体。她身体依旧很软,没有骨头似的在自己怀里。太过激烈的动作可能会吓到小橘子,他低下头,快要克制不住发抖的右手,贴着宁奚的耳畔吻下去:“宁宁,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小橘子说你刚刚动了,你是不是要醒了?”

小橘子看着爸爸抱起妈妈,又看着一大堆医生呼啦啦地进了病房,自己小心地退到一边去坐在凳子上。不知是因为什么,她觉得医生走后爸爸看上去反而更加伤心了许多。她走上前晃了晃谈策的手,仰着头看向他:“爸爸,妈妈怎么了?”

谈策的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左手手腕,听到女儿的声音,他将左手藏到身后,单手将她抱到了怀里。他紧紧地抱着小橘子,咬牙忍住耳边的幻听,快要裂开的头颅贴近女儿的脸,通红的双眸看向地面,那只暴起青筋的手却不断地颤抖:“没事,小橘子,妈妈……很好。”

不能在这里停步,不能在这里倒下。他还要把孩子养大,那是宁奚十月怀胎,生下的他们的孩子他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的手按住自己的手腕,快要呼吸不过来,只能死死地掐住自己的伤口,让自己清醒一些。

李峤在床边,得到谈策的眼神指示后上前抱起了小橘子,带着她向病房外走去:“李峤叔叔带你去买点橘子给妈妈,楼下好像有又大又圆的橘子。”

谈策看着李峤抱走女儿的背影,猛地喘了一口气,向后倚到凳子上。像潮水一样涌来的蔓延的痛苦一波又一波地袭来,他几乎站不起来,踉跄了一下坐到床边,小心地将宁奚抱起来,低头吻向她的唇角。

他有很多话要说,事实上这三年他已经把能想到的全都说了,他把一件往事反反复复地在她耳边提起,和她说小橘子每天的成长,期盼她能睁开眼看看他们的女儿。长此以往,他甚至生出一种怨怼,宁奚怎么忍心听到他日夜的祈求仍然不睁开眼睛。他被幻觉折磨到快要发疯的时候,几乎是跪在床前求她睁开眼,哪怕她不再认识他,不再爱他,甚至是怨恨他,厌恶他。

他要听到她的声音,看见她生动的神情,而不是像一潭死水一样躺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