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你父母放心,董北山和你略微休整了一天半,就要你回家去报平安。
车开到楼下,董北山仍嘱咐你,脸上别挂相,别让父母担心。你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那你呢?不上去吗?”董北山笑了笑说,“不了,快上去吧,和父母吃个热乎饭,别让他们等着你。”
你依言上楼,用提前想好的谎言应对着父母的提问,你的父母也没有多问,知道你现在陪伴在董北山这样的人身边,总是有许多不好明说的宴请和安排,依旧摆满了饭菜劝你多吃。你匆匆回来又匆匆走,收拾行李和证件,母亲细碎唠叨再检查检查别忘了东西,只是父亲语气严厉,让你好好复习英语,专心准备考试。
也许是在窗户望见了停在楼下的豪车,父母默契的没有把你送出楼栋,你领着小小的行李箱,推开单元楼的密码锁,一步步走向董北山。
你的父母这边好应付,可万轻舟那边又是另一番景象,盘锦一事瞒不住,早被人添油加醋不知道改了多少个版本,枪林弹雨英雄救美,比好莱坞大片还绘声绘色,比赵子龙单刀破阵还动魄传神。
万钒比划着给万轻舟讲这些街头巷尾的传闻,讲得眉飞色舞口干舌燥,还以为他大爷能发怒发火,没想到万轻舟看也看不看他,手上伺候着茶宠,直等万钒说得没话了才抬抬眼皮子,“你一天到晚不把心思放在生意上,祖坟都哭不过来还有闲心哭乱坟岗子。要那么喜欢听闲话就别坐办公室了,开出租去,一天有的是闲话听。”
万钒像个被喝倒彩的演员,尴尬的进退不得,还是涂云淑进来打了圆场,问晚饭是不是把老婆孩子接过来,她让厨房给小昭祤做了草莓牛奶小方。这正好给了万钒借口讪讪抽身。万轻舟才在心里谋划盘算着,涂云淑指尖沾了点金银花薄荷膏给万轻舟按揉着太阳穴说,“有些话说不准都是街上人嚼舌根,到底发生了什么,把北山叫来,你们爷俩聊聊不就行了...”
就这样,董北山从丹东忙完,还没回家喘口气,就又去了青山坞,只不过他在进山里之前,让刚子停下车,他下车一连抽了三根烟,骂了句操他妈的,才又带着你往老师那里赶。
带着你来也是万轻舟特意提的,理由当然不能是问问盘锦的事,而是找了涂云淑上次见你喜欢得很,想一起再说说话的由头。
到了青山坞,在待客厅喝了食不甘味的顶级龙井之后,你和董北山就被分别叫走,一个跟着万轻舟去了书房,一个跟着涂云淑去了花厅,分而化之,逐个击破,连串供的机会都不给你俩。
你不放心地看着董北山,又难免看看傅煜然,眼神里带点儿祈求。傅煜然心里虽说想着“我还能不帮我大哥说话是怎么”,但还是冲你点点头,示意你放心。
现在董北山倒不用跪着请罪,但也免不了背着手低着头听训。
“过年来一出,夏天又来一出?怎么的北山,一出出的,唱堂会呢?”
董北山没反驳,而是继续听着,万轻舟又说,“你不能为了一个女的,你什么都不顾了啊,街头巷尾都把这事说成什么了?”
“我怕她出事...我不能不亲自管...”董北山轻声解释。
“你还挺有担当?”万轻舟暗讽。
“不敢,不敢,都是老师教的好。”董北山的回话依旧恭顺。万轻舟听了这话气笑了,“行,我倒是教了个情种出来。”又斜眼睨一下傅煜然。
另一个情种傅煜然低眉顺眼,重新给万轻舟斟上茶:“老师您喝这个,不涩口。”这是云南勐库的冰岛茶,这种茶外边买不到,市面上成箱流通的都是假货,是云南那边的兄弟托人送回来孝敬董北山的。
茶烟袅袅,董北山细心用一旁的小手巾把茶台上的水渍抹了,一边儿叠着手巾一边儿闲话似的:“这次也是恰好赶上了,后头条子为了争这个功,把底下人的嘴巴管得更严,咱们爷们儿自己不说也没啥人知道…她跟了我这几年,有点儿什么差池我也没法跟她父母交代,何况总不好在外面落个薄情寡义的名声吧?您平时也说这人跟人之间无非就是个缘法,看对了眼就能在一起,看不过去就好聚好散,这都没准儿的事儿,还连累老师为我操心…”
就把情不情种的说法四两拨千斤的拨开了。这样似是而非的话他是说惯了的。
傅煜然也笑:“再说了,张立军昨天就打电话过来,说胶州湾那儿的造桥工程还是想让咱们家承包。万钧正好也毕业了,去跟着看一看不是正好,离家又不远,还能学着东西。”
前文提到的张立军也通过辽宁方面的老部下得知了此事。他冷汗岑岑。他父母一直在山东不肯过来养老,近些年又添了脑梗不好照顾,他是个孝子,四处走动找了关系,调回老家,也匆匆留下一个四面漏风的摊子在辽宁。
谁能想到漏的风吹到董北山的头上。
他二人的交易可不少,董北山这些年坚持不懈地打点关系,人情往来。东三省的大小官员,哪一个没有一本账记在他心里。
董北山如此小意伏低,万轻舟不好再深究,转而提起生意上的其他事,最近稀土价格涨得发疯,北山矿业的发展需要好好商讨布局。
但是,今天他没有提起矿产。
“你知道,兴宏最近关了三家。”万轻舟开门见山。
兴宏是长春人熟悉的超市。也是万轻舟跟人合伙创立的商业零售集团,上市公司。中国企业五百强里也要占一席之地。兴宏百货开在吉林各地,单长春就开了十家,其他地方开了四十几家。
万轻舟从鸿兴退下来以后都在经营兴宏。说是企业经营,雇几个职业经理人也就罢了,万轻舟借着自己的黑道背景,一面打着幌子给人洗钱,一面买通政府制定物价,把别的本地商超挤的无处站脚,外地商超更是水泼不进。总之,在吉林的零售商人要么就服了软跟着他,要么就卷铺盖从吉林滚出去。
要说这不是垄断,只怕没有别的行为能称之为垄断了。
而垄断是会被打破的。
新上任的省委领导锐意进取,要招商引资,吸引外地企业、外资企业,扔个石头把一潭死水打破。这同样也意味着兴宏不再受地头蛇的保护,要面临价廉物美的其他超市竞争。
万轻舟自然不干。私底下谈不拢,明面上开几次政企恳谈会都是没用的。但眼看着政府卖地批楼招商,一副下了决心万难更改的模样强硬。他终究是个退下来的黑道混混,也不能顶一辈子牛,因此万轻舟松了口,默认了即将入驻长春的六家商超。而三家兴宏的倒闭,就是他回笼资金的开始。
董北山点点头。
“我们倒是肯退一步,有好大家分嘛。但是一退再退,要退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万轻舟靠在墨绿提花软缎织金靠枕上。
傅煜然接口:“省长三年一换五年一走,一茬接着一茬,比卖红薯来得还勤。底下的人不挪动窝,一定会为咱们说话。老师多心了。”
万轻舟没接茬,他取下金丝眼镜,董北山立刻打开眼镜盒,取出绒布替他擦干净。兄弟俩这才看清万轻舟老花镜后有些疲惫和泛红的双眼,他眼周苍老的皮肤褶皱和沉沉的眼袋看起来像核桃一样:“昨晚做梦,梦里梦见我妹妹跟我说话,青卿拉着我说了好久。半夜我一醒啊,再就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想到小颖。唉。这孩子心气太高,倒耽误了你们两个,没有夫妻缘分。”
这样的哀兵之计董北山不能不接话,忙道:“珈柏如今大了很好。”
万轻舟摆摆手,继续说下去:“大概是我不会教养的缘故。万钒万他们两个也是扶不上墙,只有小聪明,眼界短浅,不能吃苦,难当大任。我死以后,只怕万家人连做富家翁都不能了。”
傅煜然奉茶上来:“老师不要说这种丧气的话。”
董北山也点头说:“昭祤也大了,将来挑个好女婿,万家这一摊子就又握在手里了。”
万轻舟注视着董北山,仿佛透过董北山,在看远在千里之外的,更年轻一点的董珈柏。片刻他微笑起来:“不说远了,就说近,这几年经济不错,市场活泛起来也很正常。我想兴宏大概吞不下长春的市场了。但外乡人来了,兴许弄出的乱子更多。你说呢?”
董北山静待了半天终于等到这一刻的图穷匕见:“老师您的意思是?”
“去谈谈吧。最低市场占比能给我们多少。也去研究研究外来的和尚,看看人家的牌里有几张大小王,能不能打赢了兴宏。”前者摆明了是用他压政府。自己的人攥在手里当成有生力量,去消耗董北山跟吉林政府的人情。后者则是动用不干不净的手段,把这些外地商人撵出山海关。
董北山应下。傅煜然不语。
万轻舟意味深长道:“年轻是好。年轻人跟我们老家伙不一样,不怕死。就怕不出头啊。”
刚进花房,你就看见了在一边抱着大盆莲蓬,一个个剥莲子取莲心的采薇。涂云淑说天气燥,做些莲子羹吃,莲心晒干了泡水还能去火。采薇面前的小碟里已经铺满了嫩绿的莲心,一看就是弄了大半个下午。
“采薇,给陈小姐倒杯酸梅汤来吧。”涂云淑发话总算结束了采薇低头剥莲子的苦活儿。
涂云淑坐下,边说着边拿起来面前的一小盆马蹄,拿着小刀慢慢的刮着薄皮,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果肉,你也坐下拿起了另一柄小刀,学着涂云淑的样子刮着马蹄皮。
看你眼里有活并不是呆坐在一边,涂云淑出言嘱咐,“小心点,别划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