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1 / 1)

自从董北山服了软,交了他掌握的东北各地高官往来的部分证据,郑石也如约给了董北山一个答复。

郑石打电话,约于明义过来见面。于明义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心说最坏的结果是把我扔进去跟大哥作伴儿,还能怎么样。如此想着驱车到了小白楼,还特地带了特产一小盒金条。做好一手棒子一手甜枣的两手准备。

于明义按着郑石给的位置停车进院,在楼后的小花园见到郑石。郑石在抽烟,看见于明义分了他一根。

“烟不好,对付着抽吧。”郑石比于明义想象中和蔼许多。

于明义双手接过连道不敢。两人就这么对着抽了半支烟的功夫。郑石才开口说了句闲话:“你们...董总身边的陈女士,跟了他多久了?”又补充:“案子差不多了,我随便闲聊,说不说都行。”

于明义:“那可早了,那是...”又怕自己说多错多,含糊了一句:“得有个五年往上吧。上大学那时候就跟我大哥处着呢。反正陈小姐在我大哥身边呆的最久,就是我们大嫂。”

郑石就笑:“你大哥还挺有福气。俩人还都挺真心。”

于明义灭了烟:“就是啊领导您是不知道,我们当下属都看在眼里呢,真是俩人好得跟一个人一样,大哥这乍一进去小嫂子人都死了半个了,成天是以泪洗面啊,一天三顿就吃一口,我那相好求爷爷告奶奶都求不动,这两天连我也着急上火您看我这嘴里都溃疡了,还两个......”

郑石摆摆手:“行行行你不用来这套。今天喊你来,就是要告诉你,陈妤以后没事儿了。要出国也好,留在国内也好,总之在我们这儿,她是清白的,这话能听懂吗?回去学给你们的人。”

于明义一愣,做出一副大喜的表情,还没等他说话估计是郑石怕了他一套又一套的嗑儿,就道:“你也进去看看你大哥吧,也让他放心,我们明天就走了。”又意味深长道:“马处长那边,要陈妤上庭走一趟,你们得聪明着点。”

千金难买一句话。

于明义进去看董北山的时候还有些不确定,但情形不容他恍惚,郑石一共就给了他三分钟,于明义来不及声泪俱下跟他大哥来一出古城会,就先报告了你从这些事里全须全尾地摘了出去,还想再聆听大哥的指示时,董北山却只问了一句:“你嫂子还好吗?”

别看于明义方才在郑石面前夸张得什么似的,真到了董北山面前反而不敢那么过火,于明义多年华碧看人下菜的本事发挥到了极处:“大哥你进来了那小嫂子还能好吗......反正瞅着人是瘦了,大夫天天来盯着呢,您放心吧,我们没有不尽心的。”

董北山默了默,只说:“事情都有定数,你们不用操心,该怎么判怎么判,集团...善仁...我不在也都有定例,放手干吧。”他停了停,时间还有不到一分钟,“就是一样,陈妤,你让她出国,我托付给她那个助理了,那边应该都安排好了,你送她安安全全地上飞机。”

到了这个时候,基本上已经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协议,按什么罪名,量怎样的刑,清缴多少财产,双方早已彼此有数,各让一步。之后所谓的提审质询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让记录案底说得过去。

但这个过场还是要好好走的,董北山尤其不放心你,怕你慌,怕你乱。傅煜然把给董北山辩护的律师团请来,一字一句辅导指点你该如何应对。

你像一株泪水浇灌的海棠,整个人精神郁郁,泪眼婆娑,心乱如麻。

一个大律师说:“董先生已经陈情自首,不会把您列为同案被告,但检察官仍然坚持传唤您当庭质询,但您放心,我们已经有充分的准备。”傅煜然看了那封自首书,当然知道里面的生硬的撇清关系话语,生怕你追问,连忙把话引到主题上,“你教她过一遍质询的回答就行。”

“好的,傅先生,陈小姐,首先是盘锦绑架案,请您记住无论检察官怎么询问,您当时在盘锦的父母家,并不知晓此事。

“其次是,对于关山的意外伤害案,那时您正在医院,关山屡次对您和董先生进行威胁,尤其是生命安全的威胁,董先生试图沟通解决问题...”

你几乎木然地听。于明义昨天刚过来恳劝你庭审过后就出国,甚至订好了机票。并说一切都是董北山的安排,他要你走。你不肯,也不信。但于明义说的恳切:“我就是赵子龙似的浑身是胆我也不敢伪造大哥说话啊。”

这一切终于有个了局了吗。

住在楼下的阿姨听着二人转,风往东刮,你开着窗,在暮色里听得清楚。

“王二姐独坐北楼,雨泪汪汪......”

“二哥你走一日我这墙上划一道,你走两日,道儿就成双。二哥你一去一年整,我这横三竖四画满了墙......”

“要不是二老爹妈看得紧呐,我顺着大道哇,一直就画到沈阳啊...”

临开庭前一夜你几乎没有睡,如同每一夜一样,你吃了安眠药睁着眼睛,却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是金明瑛打来的。你这段时间已经换了号,又跟家里说没有要紧事不要打电话给你,但深夜来电一定有什么事情。你清清哑了的喉咙接起:“喂,什么事儿小瑛?”

接通电话,另一端的金明瑛却骤然哭了出来。你不禁着急:“怎么了小瑛慢慢说,是家里有什么事吗?你爸你妈呢?”

金明瑛还是哭,哭声里无尽心酸。她哭够终于开口:“小姨对不起,我...我明天大学面试,我想我想戴你送我的铃兰胸针...然后我一不小心把它摔坏了。”

你松了一口气,庆幸金明瑛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可青春期女孩敏感的情绪,此刻藉由一个摔坏的珍珠胸针全然有了发泄口,她接着哭着,“小姨,我明天后天都有很多很多面试,可是我很紧张,其实我很害怕,我根本不想去英国读书,我在北京的读书的时候我也会哭,小姨,小姨我,我不想长大,我想和小姨一起,小姨给我给我讲作业教我写作文,小姨...小姨你能不能来我身边...我们就像小时候一样...小姨我真的我真的很怕你会一个人好孤独...小姨我真的很怕你会恨我爸爸妈妈,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她多年的隐痛都在这样的悲泣里有了和解。

你几乎被这种哭声牵起说不清的痛楚。那些原以为消失了的疮疤,又在你人生的低谷卷土重来。这么多年的爱恨恩仇,已经成了一盘说不清楚的烂账,时至今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而你也从最开始最无关紧要的棋子,周旋到现在成了牵动神经的角色。

你能走吗,你想走吗。你寻不到一个答案。

你苦笑,在晚潮般疲惫的哭声中慢慢挂断了电话。

庭审是非公开的。

“董北山,汉族,男,1987年7月17日出生于吉林省长春市,高中学历。2007年,在长春创立善仁。”

“我这一生少年游荡街头,做过舞厅打手;青年混迹社会,非法放贷,豢养马仔;中年走私行贿,侵吞国家资产,多次进行权钱交易。如今落到这种境地,愧对社会,有负组织,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与他人无涉。”

“陈妤19岁的时候被我强迫包养,我已于今年年初与她解除包养关系。在此八年期间我所做的一切陈小姐并不知情,她不曾经手我的事务、为我出面办事;我亦没有资产在她名下,与其没有子女。希望检察长秉公审理,不要牵连无辜之人。”

最鼎盛时,身家百亿,风头无两,董北山在自己最得意的年纪遇到花开最好的你。如今落魄,他撕开与你之间的关系,就是不想让你再吃苦。外人看你八年间享尽了做情妇的一切好处,可董北山却知道这从来不是你所求,他心知肚明接下本可以有大好前程的女孩,通过权势金钱无声的胁迫与引诱,让你为了家族而甘心委身,又可能永久失去做母亲的资格。

你本来有机会向阳,却不得不一世避光。

你因为他而吃的苦真的已经够多。是以尽管他能认下所有罪孽,却永生永世亏欠你。

董北山早已经筹划好一切。说句难听的,登高跌重,他从第一天风光的时候就想好了来日锒铛入狱时的光景。所以一遍遍在脑子里过好了自己的盘算。他不觉得忌讳。

唯独面对你,他的设想总是零碎,有时想着,他的人脉未散尽,必能护着你站稳脚跟;有时想着,你那么娇气,留足够的钱让你出国或者结婚也好;有时想着竟自己愤愤起来,觉得他董北山凭什么就要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能风光前四十年,自然也能护住他爱的人后四十载。

与天争斗,没有赢家。

董北山的声音消失了。短促而决绝。

你听得清楚明白,你支撑不住地倒下去。合上眼的最后一刻,你的手随着身体一起滑落,你听到剧烈的空旷的脆响,一抹幽幽的绿色跌出你疲乏的眼底。

你们在一起的第一年,董北山千里迢迢赶回辽宁的那个清晨为你亲手戴上的镯子,跟随你八年的镯子,就在此刻碎在众目睽睽下如砸破一摊瓦砾。而他握着你手腕的触感,好像还在昨天。

物是人非。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第116章 | 0116 第七卷《小重山》(十四)连理

你宛如灵魂出窍,飘飘乎悠悠然,根本不知自己是怎么从庭审现场回到别院的,只是当你回过神来,已是人中处黏着吸氧管,指尖上夹着血氧检测仪,护士半蹲着替你包扎手腕。几个人围绕着你,等你睁眼醒来。

嗅闻到酒精的气味,你四处寻望,最后才意识到断裂的玉镯在你手腕上造成了几道不浅的割伤,手腕上的血管一直渗着血滴,皮肤上还黏着一些玉镯的碎渣。你曾经那么怕痛,此刻酒精消毒包扎清创,竟一点无知无觉,只剩下身体里数根神经尽职的颤抖。原来真的哀大莫过于心死,痛到极致万念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