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渺又觉着可怜又觉着好笑,手?撑着下巴,拿手?点了点吃得没空说话的砚书。

“你?呀你?呀!”

细微的尘埃在一束束的光道里沉浮,满屋子暖融香气徘徊,三人隔着半道帘子与一地阳光,轻声地说着话,他们分明也是有一搭没一搭,一会儿?说说这个,一会儿?说说那个,却自有一种安然闲适之感。

顾婶娘远远看了看,不?知为何,转身?又默默地回去了,再次经过?后院那两道“狗闸”时?,她脚步顿住了,低头对上两条狗对她去而复返的疑惑目光,也在心?里问自个:对呀,我为什么不?过?去?我得买羊肉面呐!我做什么回来呀?

或许是因为,不?忍打扰。

她想。

可为什么不?忍打扰呢?她也闹不?明白。

还是晚点再去买吧。最后,顾婶娘对着手?上的空盆,喃喃自语。

***

谢祁将一碗软绵丰富的糊涂汤饼吃下肚去,与砚书一般,都禁不?住身?子往后微微一仰,舒坦地呼出一口气。这样稀里糊涂却莫名好吃的汤饼,他以往从来没有尝过?。尤其沈娘子做好汤饼后,还特?意又起?油锅,将葱姜蒜片爆香炸成金黄,再浇了一勺醋。在滋滋冒起?的白烟中,她将这滚烫热腾的油泼在了糊涂汤饼上,使得这糊涂汤饼的风味又悠长了几分。

一开始这碗汤饼刚端上来时?,他瞧着有些平常,只点头觉着沈娘子这名儿?倒是取得不?错,果然是诸般食材,“稀里糊涂汇于一锅”,但入口之后,其中菜蔬的鲜、肉味的香、汤饼的筋道便?纷至沓来。

有些汤饼起?初吃得好,越吃便?越寡淡腻味了,这糊涂汤饼却不?是如此,食之愈多,愈觉其味实在殊绝,自有一种软绵绵的口感,好似在喝一碗粥,却又比粥有意思多了。

“糊涂之名,虽取了混沌之意,实则却内含精妙。日后我只怕也难以忘怀今日之糊涂了。”谢祁将筷子整齐地搁在碗上,眉眼温和地笑道,“今儿?又是我叨扰沈娘子了,但为了能吃到?这样好的汤饼,只怕日后还有来叨扰的时?候。”

“九哥儿?尽管来就是了,开门做生意哪有什么叨扰之说?”哪怕知道开门做生意,总有人爱吃也有人不?爱吃,但做厨子的哪个不?想听见食客说好吃呢?她被称赞得心?里愉悦,便?也弯起?眼睛,脱口而出,“你?若是真能时?常过?来,我更高兴呢。”

谢祁一怔,旋即耳廓便?爬上了红晕:“是吗…那以后……我常来?”

沈渺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笑着撩开门帘子,过?来收了碗筷回灶房:“好呀。”

铺子外愈发显得西斜的阳光晃了晃砚书的眼睛,他才?从绵绵徘徊在舌齿之间的面香中回过?神来?

这才?注意到?了时?辰不?早了。他便?擦着嘴扭过?头去,正想要问问九哥儿?,如今贺也贺了,汤饼也吃了,是不?是该走?了?

这腿上的药还没换呢!

可他看过?去,却见九哥儿?呆坐在那儿?,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耳朵,眼睛却仍旧追随着沈娘子转身?而去的背影。

“九哥儿??九哥儿??”砚书疑疑惑惑地叫他,“咱们该回去了九哥儿?。”

谢祁才?忽而大梦初醒一般,有些慌乱地拄拐站起?来:“是了,是了,沈娘子,那…那我便?先走?一步。砚书,取钱来会账……”

沈渺将碗筷放进了水池里,在围裙上擦干净手?,忙出来相送:“是该回去了,你?这腿可不?能耽搁了。”

说着,她便?也有些困惑地发现,谢祁的双耳和脸颊好似都有些发红,这是面吃得太热了么?

不?过?今儿?确实有些热呢。

“对了,九哥儿?,十一娘还让我们带些吃食回去呢!”砚书扶着谢祁的胳膊,眼珠子机灵地一转,“要不?跟沈娘子买一些点心?回去吧?便?省得绕路去糕饼铺子了。”那他也能多吃一样了!

沈娘子做糕饼的手?艺,已?完全将他肚子里的蛔虫收买,压根不?想在吃别家了。

也不?仅是他,如今谢家的人都知晓沈娘子的大名了。便?如十一娘。这自打吃过?沈娘子的烤馒头以后,原先她还大张旗鼓、斩钉截铁地号称要学大相国?寺的高僧那般苦修过?午不?食,绝不?吃点心?也不?用香饮子,要誓死践行到?底。但自打自打吃过?沈娘子的烤馒头以后,十一娘便?如那破了戒的和尚,一发不?可收拾了。

今儿?一盒蛋黄酥明儿?一碟蛐蛐饼。

如今哪儿?还记得起?自个当初的豪言壮语。

这也导致,谢家如今每日消受蛋黄酥与蛐蛐小饼最多的人可不?是砚书,而是十一娘。

这不?,九哥儿?拖着残腿非要出门一趟,她都巴巴地遣了身?边养娘来,让九哥儿?记得给她带些好吃的回来,不?拘什么,只要好吃又新奇没尝过?的就行。

谢祁也想起?来了妹妹那殷殷期盼的目光,若是空手?回去,只怕要被她絮絮不?满地念叨好几日,于是便?也看向沈渺:“我险些忘了这事?儿?,沈娘子可还有做烤馒头或是其他糕饼?”

“做是做了,只是烤馒头一大早全卖完了。”沈渺想了想,摇头道,“如今只怕也来不?及做了。”

谢祁也猜到?了,沈娘子手?艺这般好,即便?是在桥市上摆摊儿?时?也从没有卖不?完的时?候,何况如今有了铺子,自然更多人趋之若鹜了。他只能遗憾地点点头:“那便?不?麻烦了。”

正要走?,这时?t?,门外忽然来了两个手?牵手?刚比桌子高一些的小孩儿?,约莫四岁上下,这两个小豆丁扎着一模一样的冲天辫,一人穿宝蓝色小衫一人穿绯红色小衫,脖子上挂着叮叮当的小银锁,倒腾着小短腿费劲地迈过?门槛,奶声奶气地冲沈渺喊了声:“沈家阿姊。”

沈渺认出来了,这是住在水房后头,家里开油坊的古家的孩子,这俩是双胞胎,孩子还小,都没取大名,胖乎点的便?叫阿宝,是姐姐,瘦弱点儿?的男孩儿?就叫阿弟,是弟弟。这俩孩子也算他们巷子里的名人,没人不?认得。他们出生时?便?轰动了整条巷子,毕竟这可是杨柳东巷几十年来唯一一对平安降生的双生子,且还是龙凤双生。之后每回巷子里哪家办喜事?,都喜欢将这对儿?金童玉女?借去当提灯或是滚床的童子。

沈大姐儿?当年与荣大郎成亲,这俩孩子才?刚学会走?,便?由父母牵着,踉踉跄跄替她提花灯。

沈渺弯下腰来和他们说话:“你?们俩怎么来了?你?们阿爹阿娘呢?”

他们俩自带了个大陶碗,阿弟把碗举起?来跟沈渺说:“湘姐儿?说你?们家有热水一浇就能吃的汤饼,阿娘便?使唤我们二人出来买上一碗回去尝尝是不?是有这么奇呢。”

阿宝跟着掏出一把油汪汪的钱来,脆生生道,“沈家阿姊,我们带钱来啦!”

连湘姐儿?也去小伙伴儿?中间打广告啦?沈渺哭笑不?得,接过?碗和钱:“好嘞,你?们等一会儿?。”又扭头对谢祁道:“九哥儿?等等,我把汤饼给他们装好,一会儿?和砚书一起?扶你?出去。为了防耗子,我铺子这门槛做得高了些,你?腿脚不?方便?,别磕着碰着。”

谢祁下意识想要摇头说不?麻烦了,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心?底里有些痒痒的,又软软的,脚步也像胶上了浆糊,有些迈不?开步子。

沈渺在陶碗里放好一块炸好的面饼,将提前备好的汤底切了一块儿?丢进去,抓上蔬菜碎、卤蛋,不?到?片刻便?又掀门帘出来了,弯下腰递给他们俩:“拿好,回家拿滚烫的热水冲进去,用盘子或是大碗倒扣在上头,闷上一小会儿?,会数数吗?从一慢慢数到?两百,掀开看着这汤饼吸饱水散开了,搅拌一下便?能吃了。”

阿宝仔细听完,点头对沈渺福身?:“谢沈家阿姊,我们走?了。”

阿弟学着姐姐也福身?,又被姐阿宝纠正:“那是我们女?孩儿?的礼数,你?要叉手?,你?又忘了!”

阿弟吐吐舌头,重新叉手?一揖,追上姐姐跑了。

“你?们俩慢点儿?啊!可别跑,当心?撒了。”沈渺看他们你?追我赶的迈过?门槛一溜烟跑回巷子里,都替碗里的方便?面捏了把汗,幸好这是干面啊。

谢祁因沈渺一句“一会儿?扶你?”而神思不?属,砚书却瞧那俩孩子碗里的汤饼瞧得两眼发亮,他方才?都闻着味儿?了!那说是能一冲就好的汤饼好香好香!于是他凑上前去,眨着眼问道:“沈娘子,那是什么汤饼呀?你?怎么一转身?便?变出来了?”

沈渺便?与他解释:“这是我铺子里的招牌菜,油炸速食汤饼,只需用沸水冲泡便?能吃,很?便?利的。你?和九哥儿?是不?是还没尝过??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