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姐儿跟随郗将军去幽州也有两年?了。
她如今随郗将军的长女郗芸出征。那郗芸也是?个厉害的女子,郗老?将军病逝后,郗芸十五岁披甲,为父亲做先锋,带八百骑破蜀中三?关,屠尽叛羌,人唤“罗刹娘子”。
她的打法与其?父截然不同,每战必身先士卒,以狠辣勇猛不要命著称,故而阿桃担心湘姐儿现下跟着这么个主帅,也是?危险得很。
不过这两年?湘姐儿常有信送回来,阿桃听沈娘子读信,又为湘姐儿骄傲又为湘姐儿担惊受怕她说她因冲锋陷阵,斩获劫掳大宋边郡的辽人数百人,郗芸升了她为校尉,还奖赏了两柄铁锥枪给她。
她兴奋极了,信里尽是?得意说什么那铁锥枪有二十多斤,名师锻造,斩辽人如刈麦。
每回沈娘子念信,阿桃总心惊肉跳,手里的帕子都险些绞成烂布条了。
可是?沈娘子却微笑着仔细将信收好,她这个亲亲的阿姊倒还劝她:“阿桃,湘姐儿她是?鸿鹄不是?燕雀,让她去吧。”
豆蔻一看她的神色便?知晓她想道湘姐儿了,便?决定说个高兴的,忙岔开话头:“那济哥儿今年?总要回来了吧?他外放淮南东路泰州也有三?年?整了,今年?不是?得回来述职?”
济哥儿科考之路也算坎坷,秀才考了两回、举人考了两回,进士考了三?回,幸好官家每年?都增科补录,又有谢祁日日替他查漏补缺、批阅文章,还替他跟学士院的博士们要了往年?科考的文章,掰碎了揉烂了让济哥儿精读,他考进士才没蹉跎到三?十岁。
济哥儿不是九哥儿这样的天才,能考下来全?靠勤勉踏实。
但他的前?程却比谢祁更好官家明显更喜欢他,哪怕他是?只是?同进士出身的第一百三?十八名,也立刻将他外放到了以盐业著称、富得流油的泰州担任海陵监监丞,监管六大盐场。
这是?极为有出息的事?,他官职比九哥儿还高呢!
而且豆蔻还听光顾沈记酒家的大盐商酒后吹嘘过,泰州的盐商富可敌国,但他们每年?给海陵监的大人们孝敬银两都要花费万两之多。听得豆蔻咂舌不已大宋全?国盐政收税也不过两千万贯。
将这样的肥水衙门交托给了济哥儿,官家还不喜爱他吗?不过豆蔻总觉着官家是爱屋及乌官家不止一次在人前?夸赞沈家阿姊了,还说沈家阿姊那么厉害,弟妹想必也不差。
但豆蔻和阿桃都不知晓的是?,官家每年?都能收到济哥儿从泰州秘密送回的十万雪花银。他将济哥儿放到泰州,便?是?看重他这份老?实踏实的劲,料定他不是?个贪官料子,果然。
济哥儿倒成了他在泰州收钱的钱袋子了。
听豆蔻提起济哥儿,阿桃更是?长叹一声:“济哥儿已写家信回来了,说是?楚州盐案发了。楚州的海陵监监丞竟与盐商勾结私吞倒卖盐仓里的官盐三?万石,被官家判了斩监候,如今楚州的新任监使还未到任,官家下旨由他兼任一段时日,为这个强压在肩上的烂摊子,他忙得头都快秃了,也回不来了。”
豆蔻:“……”她真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
两人说得正起劲,毒日头已落下去时,沈渺倒坐着红骡车从?外头回来了。骡子脖上的铜铃叮当?响过巷子口,还惊醒了在桂树下打盹的胡须斑白的老?黄狗追风老?了,已从?农场退休,回家来了。
追风竖耳辨得是?自家车辙声,又嗅到了沈渺的味道,步履蹒跚地跑出来,奋力地冲渐行渐近的骡车摇着尾巴。
“追风啊,你耳朵真灵。”沈渺笑着跳下车来,俯身揉了揉它的大脑袋,“晚间包羊肉三?鲜饺子,我做几?个不放盐的,专门给你吃啊。”追风汪了汪,吐着舌头,跟在沈渺腿边走。
“娘子回来了,今儿包饺子么?唐二还以为您必要做蹄花汤呢,都使唤儿子去街上买猪蹄去了。”阿桃也忙站起来帮忙,笑着把车辕从?骡子身上卸下来,又疼爱地摸了摸骡子的脑袋这只骡子是?十一郎和古大郎家的驽马生的,古大郎当?初果然没骗人,十一郎是?最好的驴子,配出来的骡子各个都是?健壮的红骡。
沈渺笑道:“饺子也包,嘉佑爱吃。当?然,‘金榜题名’也不可少。”沈家的孩子只要赴考的,她都给做猪蹄吃,都成了沈家的传统了。
阿桃听见?嘉佑的名字便?欢喜,拉着豆蔻跟着进来,准备帮忙做饭,又忙问道:“嘉佑怎么没跟娘子来?”
“今儿我太忙了,嘉佑、舒和便?让九哥儿抱去学士院玩了。”沈渺语气温柔地说着进了灶房,“他俩自小便?黏九哥儿,从?不黏我。”
阿桃帮沈渺取来布带绑袖子,折袖子时也不禁笑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世上哪儿还有九哥儿这样细致入微的爹爹啊?嘉佑兄妹俩自打从?娘子肚子里出来,便?是?九哥儿亲力亲为。”
谢祁与沈渺只有一子一女,子谢嘉佑,女谢舒和,如今嘉佑才五岁,舒和刚三?岁,一双儿女,除了名字是?沈渺翻书取得她希望两个孩子福寿绵延、一生顺遂安康,所以都取得吉祥的字。
其?他么,还真是?谢祁操心得多。
学士院是?清水衙门,没什么急忙的事?。沈渺却已在洛阳、大名府、应天府、许州等地都开了酒楼,故而她一年?总有几?回要出远门,带着铺子里专聘的讼师团和账房先生辗转几?个州府巡店。
于是?两个孩子断奶后,几?乎都是?在爹的怀里长大的。
沈渺不喜欢家里太多仆人,因此她与谢祁在汴京的家里还是?只有砚书、秋毫和周大一家子,谢祁又实在爱他与阿渺的孩子,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衣食住行、吃喝拉撒,无?一假于人手。
豆蔻和阿桃都见?过九哥儿穿着挺拔落拓的青色官服,头戴长翅官帽,却一手抱一个娃儿去学士院上值的模样。他为了腾出手抱娃,把竹笏板掖在腰后的革带里,结果还被舒和拽出来当?宝剑玩。
砚书跟在他们父子三?人身边,身后也背着巨大的双肩布包,里头装着两个孩子的尿戒子、拨浪鼓、绢人娃娃、换洗衣裳、汗巾子、手帕、当?零嘴吃的蛐蛐饼……
豆蔻想到自家那沾了枕头就着、呼噜打得比娃儿哭声还大的丁五石,也不禁莞尔摇头:“是?也是?也,九哥儿这样的好爹爹,打着灯笼都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你们总夸他,回头他听了又要跟我邀功了。”沈渺只是?笑,转身推开灶房的窗子喊道,“有余,烧火啦!”
有余没一会儿便?从?窗子下探出头来,怀里抱着麒麟生的长毛狸花猫,望着沈渺咧嘴就笑,过去了那么多年?,反倒是?有余没变。
眼眸还是?清澈得像个孩子。
豆蔻把自己的孩子重新背上,又出来拉有余,还绞了帕子替她擦了擦不知在哪儿蹭脏的脸:“这脸都比大虎还脏了。”
大虎是?麒麟的独生子,旁的猫都生好几?只,麒麟跟外头的狸花大猫有了露水情缘后,却只生了一个崽子。但只有一只猫崽子也好,麒麟喂起来不累,大虎也给喂得胖乎乎圆滚滚,特别可爱。只可惜大虎像爹,骨架大威风凛凛,果真像大老?虎似的,不如麒麟的美貌。
豆蔻给有余擦干净脸,又给她擦手:“你看看你的手,脏得都能抠出泥巴了,这去哪儿玩了?”
有余便?啊啊地指着院门外头。
豆蔻便?明白了:“去阿宝家啦?”
有余乖乖点头。
“阿宝又带你胡闹了吧?钻狗洞去了?”
有余又点点头。
豆蔻想笑,揉揉她:“去吧,干活去。”
其?实现在沈记的伙计已经够多了,年?婶娘每月的月钱都足够养活全?家人了,更不必再让有余干活了。但是?在沈家烧火挑水的日子似乎已经烙印进了她身体里,没人使唤她,总叫她去玩,她还怏怏不乐。
尤其?看到旁人把沈家小院里的水都挑满了,她就更是?生气了,会气得跺脚仰头直哭,委屈得直抽泣,沈渺只好还是?让她自己来挑了。
“阿姊,我回来了。”陈汌忽从?院门外大步走进来,举着刚拆的驿信:他激动道,“师父升了洛阳审刑院详议官!”这个曾经那跟在湘姐儿屁股后头玩闹的小屁孩,已长成青竹似的少年?郎。如今眼角眉梢俱是?亮色,“他在信上说我若是?今科得中,要荐我去大理?寺当?断官呢。”
他口中说的师父便?是?邓讼师,他如今已不在兴国寺里讨生活了,而被王府尹举荐,进了审判院当?官。审刑院是?专门复核大理?寺所断案件的官衙,详议官则要对案件审理?结果进行复核,算是?七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