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1 / 1)

夏日里苋菜和丝瓜都长得特别好,七月的丝瓜是最嫩的,摘下?来,和咸蛋黄一起做成?咸蛋丝瓜汤,鲜甜清爽,特别好吃。苋菜一整个夏天都有,四五十天就?能收获一次,挑叶片鲜嫩的采摘下?来,和皮蛋一起煮,也很?美味。

“成?,那我这就?摘。”福兴把木桶搁下?,兴冲冲取了?篮子来,开始摘丝瓜、采苋菜,“今年这丝瓜生?得匀称又胖乎,比往年都好。你们瞧,这嫩瓜瓜蒂都还青绿。”

唐二一手抓鸡翅膀一手拿碗装鸡血,顺带回头问一句:“要挑硬些的,才嫩。”

阿桃把粘下?来的蝉揣兜里,跟着道:“毛也要多的才好吃!”

“知道,这时节也没有多软的,留两个大的、长得歪歪扭扭的回头做成?锅刷子就?成?了?,其他的趁着嫩都摘下?来吃了?。”福兴越说越馋了?,他前东家也很?会做丝瓜,还很?风雅地取名叫“虞思羹”。

三人心?思全?在丝瓜上,丝毫没留意到前院的动静。

如今正好是午时,铺子里冷清,只留了?沈渺一人在前头盘账,阿桃这会子才会难得进?来将树上的蝉一网打尽。

这几日它们日日扯着嗓子叫,忒聒噪了?,让人大中午都睡不?好,实在是扰人清梦的坏虫。

湘姐儿和陈汌都进?屋子歇觉了?,她?正好抽空把这蝉粘了?,别叫吵醒了?俩孩子睡觉。

尤其陈汌,这两日他跟着邓讼师熬了?两夜整理卷宗,前些日子还跟着邓讼师打那桩“牛产官司”。当对面的讼师引经据典把邓讼师堵住嘴时,他竟硬是从《宋刑统》犄角旮旯里刨出条“畜医过误”的律令。帮邓讼师转败为胜,辩赢了?这场“给牛接生?一尸两命”,究竟是牛主之责还是兽医之责的官司。

邓讼师从此视他为亲子一般,日日带在身?边,还说自?家两个儿子加起来都不?如这徒弟半根舌头灵光。如今连衙门?里的推官、司曹都认得这个还没府尹那公案高的小讼师了?,所以这两天陈汌累得走路都打晃,可不?得好好睡一觉。

至于粘下?来的蝉,阿桃已经打算好了?,虽然?只有几只,但也不?能放过。

正所谓蚊子腿也是肉,当然?是让娘子炸烤鱼时顺带炸了?,她?当零嘴吃。

油炸知了?,又脆又香呢!

处理这些蝉时,阿桃耳朵尖,好像听见了?有马车渐近停在门?口?的声响,正想出去瞧瞧是不?是有客上门?,就?听唐二喊她?:“桃儿,你快帮我把灶上的热水舀一盆来褪毛,快快快。”

“马上来!”她便赶忙放下竹竿子进?灶房去了?。

拿了?热水来,她?又熟练地取过个簸箕,把唐二烫下来的鸡毛都收集起来。一会儿洗干净了?重新晒干,这鸡毛可以做毽子、鸡毛掸子,还能卖给专门收鸡毛的小商贩。

汴京城有专门替军器监收购鸡毛的小贩他们将鸡毛贩给军器监做箭羽,还有些军旗上也会糊上鸡毛为标记,用来传递信息。

虽说轻如鸿毛,但和鸭毛一样,这东西一根都不能浪费。

阿桃蹲在沟渠旁用皂角洗鸡毛,之后再用破烂没人用的帕子吸干鸡毛的水分,便摊在通风处晾晒,她?仔细忙活着,一时又把方才听见的马车声响忘在脑后了?。

直到远远听见沈娘子一如往常地喊了?她?一声:“阿桃,有客来了?!要吃鱼丸汤饼,你来招呼客人,我去灶房烫鱼丸下?汤饼。”

阿桃连忙应了?,赶忙加快速度将鸡毛都铺平,还扭头嘱咐唐二和福兴帮她?看着点,别叫麒麟和雷霆踩了?。这才匆匆穿过廊下?,先进?灶房里倒了?茶水、绞了?热帕子,才掀开门?帘子,走进?铺子里。

铺子里立着个头戴幕篱、身?形削瘦的中年妇人,她?穿得青布褙子洗得泛了?白,没有坐下?,反倒有些局促地站在铺子里,两只手紧张地攥在身?前。

阿桃虽觉着这女子有些古怪,还莫名有些眼熟,但她?惦记着院子里的一地鸡毛,便也没多想,只是洋溢着笑脸道:“这位娘子请坐,先喝点茶水、用热帕子净净手,一会儿汤饼就?好了?。对了?,铺子里还有上好的瀌肉,要不?要也切一盘来。”

那女子只是站着,半晌,才摇了?摇头。

阿桃于是又找着伸手请道:“那您坐吧,我进?去给您端汤饼来。”

说完她?还赶忙跑回灶房里去。

那女子颤抖着抬起手,撩开了?纱,生?了?细纹的眉眼紧紧地望着小鸟儿似的飞进?里头的阿桃,一张与她?几乎如出一辙的脸上,早已泪如满面。

阿桃没认出来呢,还跟正捞大鱼丸的沈渺咬耳朵,“娘子,外头那娘子……好生?奇怪。”

沈渺险些破功,赶忙把面捞出来还多捞了?几个鱼丸盖在上面,浇上汤,便笑着塞给她?:“不?要编排客人,快端出去吧。”

阿桃出去了?,朗声道:“汤饼来咯!”

那女子终于坐下?了?,两只手习惯性地交叠在腿上,纤细的身?姿坐得背脊笔直。

阿桃愈发觉着有些眼熟了?,心?里却?怎么都不?敢相信,于是将汤饼放在那女子面前时,她?便下?意识地放慢了?动作,眼睛也不?住地往那女子身?上偷瞄。

放好汤饼,她?抱着托盘走得一步三回头,心?里觉得像,但还是没敢贸然?搭话,她?的阿娘怎么可能会在这里?那可恨的吝啬鸨母恨不?得在她?身?上栓上锁链,怎会放她?出远门??

但她?的心?口?还是突然?像被热汤泼了?似的,烫得生?疼。阿桃步履沉沉地走回灶房里,想来想去,还是撅着屁股,偷偷摸摸地抓着帘子两边,把脸藏在两片帘子缝隙里往外窥看。

那女主握起筷子,低头挑汤饼吃,头上的幕篱却?也没摘下?来。

她?有些失望,又不?舍得收回目光。

沈渺站在她?身?后,也学着她?样子好奇地往外看,见她?看得入神,还故意小声问道:“阿桃啊,你看什么呢?”

阿桃回头把手指放在嘴上嘘了?声:“娘子,我指定是眼花了?,我总觉着这位娘子这身?形与我阿娘好相似,可她?还在大名府呢……”

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

她?一定是太想阿娘了?。

小时候,有一个与阿娘要好的嬢嬢因为嗓子坏了?,便被鸨母打发去调-教小丫头们。后来她?又病了?,就?被赶去干杂活、住下?房,吃得饥一顿饱一顿。

阿娘便日日让她?去接济那位嬢嬢。她?便告诉阿桃,当初鸨母发觉她?阿娘有了?身?孕,便把给她?阿娘下?了?重重的落胎药,吃得阿娘肚子疼得满地打滚。

没想到阿桃的命这么硬,竟然?这都没打下?来。她?阿娘便也认为这是天命,决定要把孩子生?下?来。和阿娘同一间屋子住的嬢嬢们就?一起帮她?打对外糊弄,几个勾栏院的好姊妹相互扶持、隐瞒,真的让阿娘用布条勒住肚子,躲躲藏藏的,愣是瞒到快临盆才被发现。

她?月份太大了?,这时候落胎容易一尸两命,鸨母不?想蚀了?本,便用催产药把阿桃催下?来,准备她?一落地就?掐死的,结果她?刚生?下?来不?像皱巴巴的红猴子,反倒眉眼清秀,翘鼻子樱桃口?,极像阿桃娘。

鸨母便又动了?心?,收了?手。

可也没给要养孩子的阿桃娘行任何方便。

何况催产生?下?来的孩子身?子弱,阿桃娘连奶都还没有,阿娘那几个好姊妹便在不?待客时轮流看顾她?,凑钱给她?买羊乳又亲自?给她?缝肚兜、洗尿戒子,一口?米汤一口?奶,几个勾栏院的妓子把她?养活了?。

可惜那几个嬢嬢后来有些被赎身?出去做妾,有些病殁了?。勾栏院里的女子,能康健活过四十的极少,好些都是花一样的年纪便没了?。阿桃娘是因为有她?有她?这个不?能断舍的牵挂,才忍住了?千难万难熬下?来,不?然?她?也可能早就?撑不?住了?。

后来,她?被阿娘孤注一掷远远卖了?,心?里也惶然?不?已,她?怕阿娘回去会被打死,也怕自?己会被抓到,又怕离开大名府是才出火坑又入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