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姐儿也是怪了,偏生爱听木兰从?军、娘子军之类的故事。沈渺绞尽脑汁,给她从?妇好讲到平阳昭公主了,到底还有哪些宋朝之前出现的女?将军她自?己也记不住,讲得词穷。最后被湘姐儿一双大眼睛盯着不放,只好隐去?时代背景、真实朝代,把佘太君、梁红玉、秦良玉也讲了。
湘姐儿沉迷其中,她实在太喜欢了,每晚必听,听完再睡,有时候在梦里也不知是不是在当女?将军,睡觉拳打脚踢,在炕上也能来回转圈。有一回连人带被摔下炕,幸亏裹着被子呢,沈渺第二?日推门就?看到地上裹成?一卷的湘姐儿,还睡得毫无知觉,还打着小呼噜呢。
济哥儿只要在家,陈汌总是爱和?他挤着睡的,因为睡前他可以和?济哥儿一起看书、背了书再探讨些律法,济哥儿还能帮着陈汌将那些看不懂的字都抄录下来。尤其济哥儿休沐的日子也不多,陈汌便很珍惜这样的机会。
他们正在屋子里你一嘴我一嘴地拆解《宋刑统》的法律:“阿兄,这条律法的意?思?是不是,凡是没有男性继承人(户绝)而去?世的人,他所拥有的店铺、住宅、资产和?钱财,要让他的近亲(家族亲属)变卖。用这些钱来办理丧葬之事及佛事后,剩余的财产才归女?儿所有;如果没有女?儿,就?把财产平均分给其他血缘较近的亲属……[注]”
陈汌看完后还有些不服气:“凭什么女?儿不能拥有那些家财呢?家财给了女?儿办丧事不行吗?交给亲戚变卖后,他们还会不会好好厚葬那户绝之人呢?说不定会为此中饱私囊。身为女?儿的,反倒不会这样对待自?己的父母。何况,万一亲戚死?绝了呢?”
济哥儿却想?到了自?己,幸好他没死?,若是他死?了,家里的财帛便都是大伯一家的了,阿姊就?算回来了,只怕也是一吊钱都继承不到。
他忍下心里的酸涩,看向陈汌求知的眼神,尽量公正地解释道:“或许是他女?儿已出嫁,他又没有其他未出嫁的女?儿。若是叫出嫁女?儿继承,这些家产不是成?了女?婿的么?这便又不合理了……”
沈渺站在门外听一会儿就?打哈欠了。他们总是要睡前聊会天才睡,听他们一本正经地嘀咕遗产分配,沈渺好笑地摇摇头,隔着门嘱咐他们要记得刷牙擦身擦点猪油膏,别第二?天起来脸都冻裂了。
其余便不管了,男孩糙养着吧。
阿桃也洗漱完了,正趴在被窝撅着屁股数钱。她先前找沈渺要了个腌咸菜的大陶罐子,每个月得的月钱便往里放,然后每天睡前都要数一遍才能安心睡。她这咸菜存钱罐夜里还都要抱着睡,也不嫌冷。
福兴和?唐二?更糙了,他俩是来了沈家才被沈渺捏着鼻子要求,他们才会睡前刷牙洗脸洗脚的,否则他俩能把袜子穿得能立起来才去?浆洗,简直令人无法忍受。沈渺后来给他们立规矩,否则都不许他们再碰烤鸭和?菜刀,也不许进灶房。
后来过上半拉月,总是养出好习惯了。
他们这会子也都回屋了,灯还没熄灭,两?人的人影映在窗纸上,瘦高的那个是唐二?,他看样子在乖乖叠衣裳。矮胖些的是福兴,他在弯腰铺床褥子。
沈渺像个宿管阿姨似的,把院子每一道门窗都检查好了,门栓门槛眼见着也落下了,便勾下灯笼熄灯了,然后才自?己举着小烛台跑回自?己的屋子里去?,窝进已经烧得暖和?的火炕里。
隔日,她起来时便发?觉今日的天格外地亮,照得糊了三四层桑皮纸的窗子都白生生地透着亮,她舍不得从?温暖的被窝里起来,便包着棉被咕涌着抬起半个身子,先将窗子微微支开一条缝,往外探看。
深冬小院,已裹上银装,一地雪白。
老桂树的树枝被积雪压得微微弯下来,水缸里盖了一层白被,麒麟似乎还从?那上头走?过,院子里有一串清晰的猫脚印一路延伸到水缸上,又跳了下来。
天雾蒙蒙,云色灰白。雪还在下,细如尘,没有大风,便下得安静又美好。
沈渺隔着窗凝望了好久。
不过她扒着窗沿眼望雪景,倒是没有什么惆怅的心续,心里只有一个蠢蠢欲动的念头:
雪落窗前,等她今日约上李婶娘与贺待诏一同去?养鸭场规划规划布局,回来之后么……是不是该吃顿正经的“拨霞供”,嗯,铜锅涮肉?
不过铜此时为货币,吃铜锅子成?本实在太高,陶锅导热又好像没那么好。琢磨琢磨,沈渺倒想?起之前白老三请她操持宴会时还送了她一只鹅,她给杀了冻地窖里了,那还不如
大勺能炒万物,铁锅炖只大鹅。
第73章 甜沫馅饼 鸭场规划
沈渺还在被褥里挣扎时, 唐二与福兴已起?来扫雪了,忙完,唐二便来门外与沈渺说?了声:“娘子且好睡, 今儿?俺来预备朝食。”
一听这话, 沈渺立即便想t?起?床了,唐二的手艺啊,只能说?活着?。
“娘子莫慌,俺小娘以前教俺做过齐州(济南)小吃。她包那萝卜馅饼,咬一口, 直冒油,老鼻子香了!还有她做的甜沫, 黏糊糊、香喷喷的,也是?一绝。就这俩样, 虽不如?她做得地道,但也算拿得出手。”唐二对自己?颇有自知之明,连忙补充解释道,“不成还有福兴呢, 娘子安心再睡会儿?吧。”
也行,沈渺便又倒回榻上眯了会儿?。昨日吃了些米酒,虽不醉人, 但也让她的身子怠懒了起?来,尤其这样隔着?支摘窗,在暖和的被窝里静听外面似有似无?的落雪声打在瓦上, 似听春蚕啮叶一般, 簌簌作响,更令人容易犯困。
难得睡个回笼觉,她总算睡饱了精神, 穿上厚实棉衣与外层多缝了一层羊皮的棉鞋,围上围脖套,戴上护耳胡帽,本想出去瞧瞧唐二做了什么好吃的,先?瞥见了摆在桌案边的消寒图。
大?多消寒图都是?取九个九笔画的字凑一句风雅些的话。如?“春前庭柏风送香盈室”之流,之后将这九个字用双钩空心字体写在一张纸上,每个字代表一个 “九”,每划代表一天?。从冬至开始,每日在字上填一笔,等这九个字填完,春日也就来了。
平头百姓家里,数九更简单,上街叫摆字摊的代笔先?生纵横画九栏格子,每格中间再画一个圆,称作“画铜钱”,画满这八十一个铜钱就成了。
九哥儿?画的消寒图比起?来便细致多了,他画的是?九枝寒梅,每枝九朵,一枝对应一九,一朵对应一天?。每一枝梅花旁边还有他题的杜牧诗:“轻盈照溪水,掩敛下瑶台。”[注]
而且,不知九哥儿?用的墨是?否有什么讲究,闻起?来竟真有种梅花香。
这消寒图她起?先?都不知要?怎么涂,还是?济哥儿?知晓文人墨客的风趣,教她:“阿姊,这应当是?按照每日气候不同,以不同的天?气来数九。或是?晴天?开红梅,阴天?便是?绿梅,雪天?是?白梅,大?抵是?这样的,待所有梅花都被涂色后,“九九寒天?”便结束了。”
说?完,顺道回屋将他的笔墨取了一副来给?她用。
今日正好涂第二朵了。昨日冬至数九时白日没下雪,她用了代表阳光的朱红,今日下雪了,那便用墨调一个淡淡的水色吧。
这好像玩填色游戏。沈渺执笔认真填完梅花,才伸了伸懒腰出去洗漱,院子里雪积得不厚,已被福兴扫到一边,否则容易踩得又湿又脏。
但放眼望去,屋瓦、檐角、院墙上的碎瓷片,通通都覆了一层白,连挂在檐廊下的竹风铃,也顶着?一撮小白帽,有些可爱。
一下雪,便觉着?整个世?道都静了,人恍若住在胶片色调里。
院里的小水池结了碎冰,雪不断落下,又很快在水面上融化,点出一圈圈稍纵即逝的涟漪。那几只安家的蛙蛙似乎已沉到水底的淤泥里去了,连极为耐寒的鳑鲏也躲藏在深处的水草中,不再频繁游动。
水池边的小木牌或许该换成“蛙蛙已冬眠,春天?再见”了。
沈渺边走边望,提着?裙子走进?灶房里时,首先?注意到的还不是?在灶前忙碌的唐二和福兴,而是?跳到了存放蔬菜的木架子顶上,正下沉身子的麒麟。
它尾巴在身后左右扫来扫去,目光如?炬地盯着?挂在铁钩上的几块腊肉和腊肠。
沈渺心道不好,刚要?嚷出来,麒麟已经一个飞跃,前爪在空中张开,露出尖利的爪子,稳稳地抱住了离它最近的那条腊肠,再凭借一身肥膘,成功扯断了挂腊肉的秸秆条,拖着?比它身子还更长?的腊肠落到地面上,叼起?便溜。
“偷肠贼啊!”沈渺目瞪口呆。
“什么贼?”唐二和福兴一脸茫然地回过头来,麒麟已经拖着?腊肠飞快地蹿上窗台又落到水缸上,再往下跳,像个捕猎归来的勇士昂钻进?了被炉里。
沈渺赶紧过去把腊肠从猫嘴里抢回来。
麒麟还不松口,沈渺拔河似的才猫嘴里夺食。
到嘴的腊肠还飞了,麒麟不甘心地跟在沈渺身后喵喵个不停,还追了出来。
沈渺从砧板上拿了刀来,把它咬过的那节切下来扔给?它吃,痛心疾首地直摇头:“拢共才灌了这么些……家贼难防,家贼难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