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摇头,不认得。
飞毛这下嘚瑟了,昂着?下巴走过来说:“不懂了吧,那是?沸水俩字!”
第二张是?将那干汤饼放碗里,再抓一把碎蔬丁、挖一块油膏,又写了四个字,这下陈忠也讲解不了了,太难了这什么玩意儿。飞毛更嘚瑟了,指着?字道:“这是?写的沸水冲注!而且水一定要没过汤饼才行。”
李十?奇怪了:“你就去了大半日,怎的学了那么多字?”
飞毛道:“我聪明呗。”
吴大翻白?眼:“还用得着?问,他哪儿是?认得字啊,这小子吃独食,指定在大营里已经?把这什么沸水汤饼吃过一回了!自然知晓是?怎么回事了。”
第三?张,拿个盘或是?碟将那碗盖上,数至二百数。
第四张掀开搅合,成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饼,便能吃了!
大老粗们又猛地一仰脖,瞪大眼:“这样拿水一浇,等一等,就能成热汤饼了?真有这么奇?”
飞毛嘿嘿地指着?他们:“没见过世面了吧?”
被?陈忠伸腿踹了一屁股。
于是?大伙儿便让飞毛教他们怎么弄这沸水汤饼,吴大赶忙去下头抱些牛粪。长城上有积薪的传统,毕竟若是?突然遇上什么祸事,他们要立刻点燃烽火向幽州预警,这是?如武器兵械一般要日日检视之物,决不能有半点差错。
戍卒们春夏日里便会开始囤积柴炭,幽州城里定期也会送来,他们还养成了与辽人一般捡拾晾晒牛粪马粪来当柴烧的习惯,平日里倒是?不缺柴火用。
没一会儿,便烧好了一大壶雪水化?的热水。
人人又都翻找出各自的大陶碗来,按照飞毛说的和图上画的,先?取干汤饼、再抓一把杂蔬、挖一勺油膏那油膏真香啊,还没加水呢,李十?便已经?闻见了,他默默地开始咽唾沫了。
大伙儿挨个传罐子,都备好了,便又传茶壶,挨个加沸水。
沸水一浇,干汤饼被?烫得微微响,棕色油脂遇热立即化?开,李十?与同伴们又翻箱倒柜寻东西来盖。陈忠看他们那傻样,恨不得拿盔帽来盖,便去下头伙房里,直接取了灶上大锅的锅盖,令众人将碗挨着?放好,大锅盖一扣。
只?用一个大锅t?盖便把八个碗全盖上了。
一块儿数到二百鼓点,李十?迫不及待掀起锅盖,浓香随着?热汽蒸腾一霎溢满了小小的烽火台,香得他们魂都飞了,除了飞毛,七人都神情都呆了一瞬,一时竟没人伸手去拿碗。
居庸关路途难走,尤其冬日,外头的荒原寸草不生,大雪能覆过马腿,不论?是?送什么军粮来都不容易,为了方便运送,大多都是?烤得脱水的馕饼,这东西轻,又经?放,但哪怕拿火拷热,这东西也不会变软。用热水泡开了吃也能行,但那样儿反而更难吃了。那可恨的戌号烽火台里,倒是?有不少马奶能泡囊饼吃。
更别?提这样热乎乎的汤饼,里头还带着?肉块和蔬菜。
“好香啊,做梦似的。”李十?揉了揉被?氤氲而上的热气模糊的眼睛,慢慢伸手去碰了碰陶碗,热乎的,烫手呢!
“真跟变戏法似的,拿水一冲便能得了,还香得邪门!”吴大也咽着?唾沫,俩绿豆眼真变绿了,蠢蠢欲动,“弟兄们,要不别?光看着?了,都先?尝尝啊!”
说着?,他便伸手端起碗,挑起一筷子送进口中,这尝了一口便不得了了,他舍不得咽下去,香得话都含糊了:“好次!好!太好次了,比大营里过年?才肯烧的羊肉汤饼还香……”
其他人也纷纷动筷子,李十?才吃了一口便脱口而出:“这…这是?什么味儿啊!这是?豕肉么?酱豕肉?我好像吃着?酱豕肉了,这酱豕肉怎么这么好吃,一点骚腥也闻不见……我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说完自己?都愣了,眼眶莫名也湿了,这一口汤饼,真把他这么多年?熬过的苦寒勾出来了。
飞毛在大营里已经?吃过一回,再吃一碗便没那么激动了,但还是?好吃,脸上血口子还疼,可忍不住大口大口吸溜着?浸满浓汤的汤饼,见李十?快要哭出来了,便故意取笑道:“李哥莫不是?要哭了吧?不就是?一碗热汤饼嘛,至于激动成这样?” 可话虽这么说,他自己?手中的筷子也一点儿不停,一碗热乎乎的汤饼很快见底,还忍不住舔了舔碗边,似乎还在贪恋方才的滋味。
这东西吃多少回都不腻,而且这回他可厉害了,抢来了三?种?不同味儿的油脂罐子,方才他们吃的是?棕色酱豕肉的,还有黄色鸡骨味的,另外还有个飘着?花椒粒和酸菜的青绿色油块儿,他每个都掀开盖闻闻,闻着?香,便全都拿来了!
惹得那军资库的军吏冲他直翻白?眼。
陈忠腹中饱暖,碗底还剩点热汤,没舍得一口气吃完,便小口小口往肚子里咽,他望着?外头卷进来的雪沫子,心想,真好啊,多少年?没在雪天吃过这样好的热汤饼了,有这样一口热乎的顶着?,好似再苦再冷都能扛得住了一般。
而且,这如此美?味又便捷的沸水汤饼,究竟是?打?哪儿来的呀?做这个的庖厨,脑袋也太灵光了!
不,不仅脑袋灵光,手艺也是?一绝啊!
难不成,小郗将军请到厉害的新庖厨来营里了?可又有哪个脑壳子叫驴踢了的庖厨会愿意留在这苦寒之地?
问了飞毛,飞毛也不知,但他知道大营里没有新庖厨:“他们还在烙馕饼呢!这东西发粮的人说,是?小郗将军领军出去打?牙祭,抢了辽人五十?匹马、金人三?十?头牛,辽人的马又高又壮,卖七十?两一匹呢。小郗将军卖给?牛马商,得了好几千两。他便将这笔银子交给?军资库监使,命他去外头一家新盖起来的汤饼作坊买了来。那作坊也是?刚建成的,主事的还是?个小娘子呢!”
李十?也在舔碗,感叹道:“小郗将军又去打?牙祭了,还是?咱们小郗将军聪明,每年?都只?抢一些,从不赶尽杀绝,等隔年?他们又下了新牛羊崽子,估摸着?养大了再去抢一回。有时这个草场打?了,明年?便去另一个草场劫。我在家乡跟我爹种?田时也这样,一块田耕了一年?,明年?便要休耕了,否则庄稼长不好。”
“那是?,不然像兖州的岳家军一般,老是?一不留神打?得太狠了,打?到人家老窝,辽人和金人的皇帝还要写信骂官家,说好两国邦交友好通商往来,怎的忒不守信用。听闻官家每年?都为这事儿挨骂,挨了骂便要下金牌去兖州,才能把打?得冒火上头的岳将军叫回来。”
“好笑得很,如今他们都攒了几块金牌了?”
“少说也有五六块了。”
“那也不少了,可是?纯金么?”飞毛嘻嘻笑着?,“那么大一块金子,融了换粮草能换不少呢!”
“你咋知道?岳将军真给?融了,前阵子才给?岳家军换了一批夹钢刀呢!”
“哈哈哈…李哥,快给?我揉揉,我笑得肚子疼!”
“揉你个毛。”
众人大笑起来,唯独陈忠眼角余光瞥见吴大两眼炯炯地盯着?那装面饼的箩筐,他立刻反应过来,一把扑过去将箩筐盖住,警惕地扫视一圈:“既然是?额外买的,只?怕量不多。吴大!快给?我松开!这好东西就这么一箩筐,哪儿经?得住天天吃?下月雪更大了,路难走,飞毛再去大营里抢…啊不…领粮食还不知有没有呢,都省着?点吃!三?日…不不,五日吃一回,明儿还是?只?吃馕饼!”
众人哀怨却又有些盼头地嚎叫了起来。
一阵阵嚎叫声刚透出微亮的窗洞,在这簌簌而落的漫漫雪夜中,还夹杂着?些许饱嗝的声儿。
***
沈渺也收到了郑内知送来的有关汤饼作坊已经?开始运作的消息,幽州那边写来的信很简短,大致便是?“万事顺遂”四个字,她自然高兴得很,这意味着?,一直这样顺利下去,明年?说不定便能分红了!
郑内知还催她再出几样口味的方子来,说是?这速食汤饼在幽州城也红火得不得了了,才做了几批,一两日便卖空,做得都来不及卖了那日在谢家见过的崔娘子,果真去了幽州主持汤饼作坊上头的商号,她化?名汤宛,八月便到了幽州,一到便先?拉拢幽州城内各大商行掌柜,只?花了两日便打?开了销路。
如今汤饼作坊不仅专供军营,还给?各大酒楼食肆、粮米铺子、杂货铺子供货,幽州城里各族杂居,有许多要出塞打?猎或是?牧马的边民、外出行商的商贾都是?一箱一箱往家里搬呢。
这位“汤娘子”干劲十?足,幽州城里销路铺开了,她又冒着?雪,带着?伙计与礼物,揣着?小郗将军的举荐信,直接去幽州城外三?十?里地的官马场里谈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