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十一娘纠结到一半,瞥见湘姐儿那满足无比的吃相,忍不?住也?伸手拿了个来吃。今日方厨子做来的蛋黄酥口味有?三四种,一种是红豆沙的,另一种是莲蓉的,莲蓉是采摘了庄子上最鲜嫩的莲子制成,去芯、蒸煮、研磨后,再加入糖、油等熬制而成,吃起来细腻、还带有?莲子的清香。
另外还有?抹茶味的、肉松芋泥味,听闻这些都是沈娘子教的。
谢十一娘还是最喜欢红豆沙的,豆沙的绵软香甜中和了咸蛋黄的咸味,又有?一股浓浓的红豆香,她?吃多少个都不?会腻。
一旦吃起来,十一娘很快又忘我了,她?后来干脆坐到湘姐儿边上,两人一边吃一边说:“这个好吃,湘姐儿你吃这个,方厨子将玫瑰花捣碎了和进?去,因此这蛐蛐饼便浮有?碎红点点,又香又甜又酥又好看。”
直到舟船停靠,她?们俩已经吃光了船上所?有?的点心了。
下船后,她?们便被引入一处大厅之中,厅中已摆好案几位次,沈渺和湘姐儿被冯七娘、十一娘拉着一块儿坐,那崔家的表姑娘却没进?来,反倒有?个小?丫鬟来唤她?,她?与十一娘低语了几声,便自顾自离去了。
此时,沈渺坐下来才发现,这大厅中入座的全是小?辈,没有?其他长辈了。问了十一娘才知晓,谢家大娘子与其他家的大娘子另在一处,外男也?是另外安顿了。
沈渺明?白了,约莫是大人坐一桌,小?孩儿坐一桌。
她?被归到了“小?孩儿”这桌了。
那她?今日岂不?是见不?到谢家大娘子了?沈渺忍不?住将手放在随身背着的斜跨小?包上,里面还放着她?准备的标题为“舌尖上的汴京”融资企划书来着……
她?可是从?铺子的地理位置、市场分?析、菜品特色、风险评估、投资需求、预期回报等方面又写又画了十页纸哎。
她?还仔细画了收入预测柱状图!
沈渺心不?在焉地吃完了一顿饭,湘姐儿倒是吃得很开心,两只腮帮子鼓鼓的,还记得给沈渺夹菜,很小?声与她?说:“阿姊,快吃,牛肉哎!”
吃完了,沈渺和湘姐儿又被兴奋的十一娘拉着看了两折戏,湘姐儿听不?懂,认真吃点心,一边嚼着点心一边睁着大眼听十一娘在旁边感动?得肝肠寸断,无法理解她?怎么能哭得帕子都湿了。
沈渺却没心情听才子佳人分?分?合合的故事,正为自个中道崩阻的投资心里发愁。
今日难不?成白来一回了?这念头刚冒出来,没成想?下一刻,喜妈妈便如天神?般出现在她?面前了,竟低声对她?道:“大娘子说趁看戏时得空,想?见沈娘子一面,有?事相商。”
沈渺大喜,她?也?有?事啊!
于是托冯七娘帮忙照料一下湘姐儿,她?正看十一娘看戏看得津津有?味。沈渺便趁机告罪离席,随喜妈妈匆匆下了戏台,乘舟渡湖,上岸后又直往另一处偏厅去。
郗氏也?不?爱听戏,方才忙了一上午,正好借众人观戏时借口更衣回房休息一会儿,但说是歇息,却也?压根没歇,她?一离席,各管事、仆从?便争先恐后上来禀报此次办宴的各类事项了,等她?忙完真正坐下来,都又快过去两刻钟了。
谁知这时,又有?人来了。喜妈妈打起帘子,一道幽魂一般的身影迈了进?来,往前走了两步,便伏拜在了郗氏的腿前,哽咽道:“宛娘斗胆,恳求姨母救我性命。”
郗氏诧异不?已,下意?识便伸手去搀扶,但崔t?宛娘风烛般虚弱的身子,却跪着不?愿起来。她?抬起那幽幽的、像是快要燃烬的双眼:“姨母,我知晓我没脸,可我真是没活路了,过了今日,阿娘与爹爹便要将我押往楼台观,再也?不?许我出来了。”
郗氏蹙起眉头,楼台观是一所?女道观,但远在永兴军路,离汴京好几百里,好生生将病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女儿送到那里去作甚?
崔宛娘看见郗氏面露疑惑,眼底不?由沁出更深重地悲戚来,她?惨笑道:“原来九哥儿竟真的连姨母都不?曾透露过。他才是真正的君子,是我瞎了眼了……”
随后心一横,便将曾犯下的错事尽数袒露。原来她?爱上了住在家中,教弟弟学琴的落魄琴师,她?信了他,不?惜抛却一切与他私奔,谁知他却只是为了讹诈崔家银钱偿还债务,那人狮子大开口,一开口便要能兑万两银子的交子,否则便要将这事儿抖搂出去。
后来,他自然是被崔家想?法子请君入瓮后弄死了。
崔家在陈州名望甚重,怎会没法子拿捏个落魄无赖?假意?答应了他,诱他上门,便随意?捏造个偷盗的名目,在窝窝头里包块热炭,直逼他吞下去,活活烫坏他的喉头,再送到官衙,塞给胥吏十两银,重重打几十板子下去便成一滩烂泥了。
这样愚蠢贪鄙之人,她?当初却看不?穿,只是自欺欺人般,想?与他逃离那令人窒息的家。她?自小?便与其他姊妹不?同,喜爱骑马围猎,时常甩开家仆,一骑红尘,冲上崔家庄子上最高的山峦看日出,可是她?在高山上望去,云雾缭绕,山之外仍是高山。
旁的姊妹一生最大的期盼便是嫁一个家世殷实、相貌堂堂的良人,从?此相夫教子、安然一生。其他的,再不?做他想?。她?却偏偏生了反骨,十分?厌憎那自小?定?下、从?一处深宅大院搬到另一处深宅大院的婚约。
她?一直想?去看看那山外山,究竟是何模样。
那琴师曾对她?说江南水乡柔美、岭南风光奇崛,关?中多奇侠,西北尽苍莽……大好山河美不?胜收,她?真信了他的誓言,以为他会带着她?游历山河,永世不?弃。
结果,她?怀揣着梦来与他私奔,却被他绑了送回崔家勒索银钱。
所?有?甜言蜜语,全是谎言。
她?被关?在祠堂里,眼睁睁看着自个的肚子一日一日大起来,才知道自己酿成大祸了。她?想?逃,终究还是逃不?掉。若非九哥儿搭救,她?恐怕也?已被爹爹打死了。
爹爹性子刚烈,眼里揉不?得沙子,见了她?便厌恶,早想?将她?送走了。是阿娘跪下恳求爹爹,才求得让她?在家坐小?月子,至少养得能起身了,再送去道观里了此残生。
可那与慢慢地让她?死了,又有?何区别??
崔宛娘对着郗氏重重一磕头,泪如雨下:“姨母,我知道我寡廉鲜耻,可我……还想?活下去……”
郗氏长久没说话,只是示意?喜妈妈将崔宛娘搀扶起来,沉思许久,她?才语气沉沉地开口:“宛娘,你是我瞧着长大的,你自小?便灵慧,否则我不?会让你与九哥儿定?亲。你读过那么多书,学过那么多道理,怎会这般轻信他人?以致酿成如此大祸!”
崔宛娘垂下头去。
她?鬼迷了心窍,这些时日,无一日不?再后悔,可是悔之无用了……
郗氏长叹一声:“是你阿娘放你来寻我的,是吗?你爹爹当初最怕我了,他早年来幽州求娶你阿娘时,我拿棍子打过他好几回。”
郗氏与崔宛娘的母亲是一母同胞,自小?一起长大的姊妹。姊妹两个性子一静一动?,崔家大娘子生性温柔娴静。当年知道最亲爱的阿姊要嫁人了,郗氏可不?惯着,崔家人来一趟她?打一趟,还在夜里紧紧搂着阿姊睡,死活不?让她?嫁走。
她?以前喜爱崔宛娘,未曾没有?觉着阿姊这孩子有?些像自己的缘故。
可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傻。
“是,阿娘……在门外。”崔宛娘点点头,阿娘疼她?,又说服不?了爹爹,这也?是为何她?拖着病体也?要来一趟汴京的缘由,若非谢家邀约,她?也?正要往楼台观去,否则她?实在没机会能躲开爹爹的视线。
喜妈妈将早已泪流满面的崔家大娘子引入室内,郗氏见她?面容苍老?了许多,心中也?是一顿泛酸,她?起身执着崔家大娘子的手坐下,又细细为她?拭泪。
“阿姊别?哭了,我知晓你的心,这件事我不?怪你与宛娘。以前九哥儿命数不?好时常出事,你们也?没嫌他霉运缠身。宛娘的事我也?知晓了。若是姐夫定?要让她?远走,不?如让她?回幽州外祖家吧。”郗氏又命喜妈妈将崔宛娘扶到绣墩上坐着。
崔家大娘子也?想?过这一节,但是……她?叹了口气:“我原也?想?过,只是郎君生怕这事儿漏出风去,若是叫几个舅甥知晓了,崔家更是没脸了。因此只想?着将她?打发到没有?亲眷的地方去,省得碍了崔家女孩儿的名声。”
崔宛娘坐在登上,薄得好似一片纸,闻言微微一抖。
郗氏沉吟片刻:“我倒还有?个去处。”
她?抬眼望向崔宛娘,问道:“我记得宛娘六岁便开始跟着学打理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