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1 / 1)

谢祁摇摇头,他不知道。

“那你还敢……”这衣裳穿在身,旁人可能不明白怎么回事,但谢家?大娘子如此敏锐厉害之人,一瞧便知了,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意?

谢祁将桌上冰碗子随手递给了在旁边垂涎欲滴的砚书,答道:“心悦一人,又非耻辱之事,缘何要隐匿?劳你跑腿也不是为了在阿娘面前遮掩。她知晓了,若是问?询,我会坦诚相对。我只是不愿莫名惹得满城风雨,让无关之人肆意评判。沈娘子是好女子,有人钦慕是再寻常不过的,即便不是我,也会有旁人。只是我不愿因我伤及她罢了……”

尤其……沈娘子对此一无所知。

他想待她的好,便值得付出?那千千万万的小心。

孟三被他问?得一噎,但还是好奇,于是凑过来,正襟危坐:“谢九,你别嫌我说话鲁直,你阿兄去?了秦州,也不知几年能归来,你便是你阿娘唯一的儿子了,谢家?大娘子果?真不在意你的心意么?还是你已想好了什么说辞,必定能说服她?”

快,说出?来,教教他!孟三也急切得很。

“没?有。”谢祁看穿了他,“只怕要叫你失望了。是我阿娘不在乎,当年若非我出?生?前便与崔家?约好了婚事,以阿娘的性子,也不定会为我择选崔家?阿姊为妻。你也知晓,如今我家?在京中尴尬,权贵不敢与我家?结亲,其他世?家?大族又何尝不是?你看冯大郎的妻子仅是县丞之女便知晓了,如今我们早已不敢四处拉拢攀亲,只想安度余生?罢了。徐家?遭害,我姑姑自尽宫中,元后郭氏被废后死于道观,这三年哪家?不是唇亡齿寒,人人自危……”

孟三被说得心中瑟瑟,凄凉不已。不仅如此,当今官家?以无子为由?废了士族出?身的郭后,却将原为宫中仙韶部?乐伎的章氏立为继后,命其代为执掌宫闱,统御妃嫔。

这如何不令世?家?大族惧怕呢。

“何况我阿娘素来性子便与他家?大娘子不同。”

“如何不同?”孟三回神,又好奇地?问?。他只在年节下随父母拜见过谢家?大娘子两三回,平日里并无机会得见,印象中是个风趣慈和、端正大方之人,倒不觉着有什么不同。

“这要如何说起?总归不同。譬如……我阿兄要走,要去?那样遥远的生?死路上搏条出?路,我阿爹听闻后早哭得涕泪横流了,他不舍得用自己的袖子搽,便拉着我的袖子嚎啕了半个时辰。可我阿娘半滴泪都?没?掉,只将她陪嫁的长棍给了阿兄,还赠了一句诗给他,旁的什么也没?说。你猜是什么诗?”

“是什么?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错了。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阿娘是让阿兄什么也不必牵挂,只管一往无前便是。”谢祁微微笑起来,“类似的话,阿娘也早对我说过。她曾对我因数奇之命而屡屡不中秀才?时说,考科举不是为她而考,也不是为谢氏而考,陈郡谢氏数百年了,什么荣华富贵都?经历过了,实在不必再为了光耀门楣而读书。用舍由?时,行藏在我。她只盼我如苏公,读书明智、读书守心,一生?旷达。”

孟三听得心向?往之,甚至双手一把攥住了谢祁的手,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哆嗦,“谢九啊,你家?阿娘可还缺儿子?一定缺的吧?你三哥儿不在这几年,要不……再收个如我般懂事的义子在膝下侍奉?”

谢祁默默将手抽出?来,再将他的脸一股脑往外推,无语道:“不贫嘴了,你快去?吧,一会儿天都?黑了。”孟三被他搡了起来,又听他再三嘱咐,“一定要替我送到啊!”

孟三抱起包袱一步三回头:“果?真不收个义子吗?”

他上辈子作何罪孽,今生?才?交了如此损友?谢祁咬牙:“……速去?!我阿兄只是出?远门,他还要回来的,你休要占我与我阿娘的便宜!”

沈渺并不知晓因她的缘故,谢家?险些?又多了个不着调的三哥儿。今日,她又办了一日的存鱼摇签节庆,如今所有礼品皆空,算是完美落幕了。

一开始她还怕会办不起来,毕竟她设定的二百六十文一抽的价并不便宜,若是无人响应,她这花了一两千文定来的奖品,便也要日后想其他法子消磨掉。没?想到头一日响应者便不少,她也更加见识到了宋人的富裕程度。

如今看来,这内城里的人家?,几乎都?是人人有积余的。消费力很是不小!

沈渺与顾婶娘一齐将门口?摇签的桌子抬了进去?,之后顾婶娘便先回家?歇着去?了。后院里,湘姐儿正与雷霆玩抛沙包的游戏,她故意扔得高高的,引得雷霆跳起来t?接,倒是挺好,雷霆胖得脖子上都?有蒜瓣毛了,是该让它好好动弹动弹。

追风则趴在陈汌的轮椅边,张嘴拿轮椅的轮子磨牙,把人家?陈汌的轮椅咬出?了一圈牙印。这两日沈渺忙没?空管它,它可算翻了天了,到处乱跑乱钻,毛都?脏得不成?样了,前几日不知为何把脸伸进炉膛里去?,这几日狗脸都?漆黑,埋汰得不行,害得沈渺见了它总是蠢蠢欲动想洗狗。

三只鸡也都?很肥了,两只母鸡每天都?给沈渺下两个蛋,小白公鸡也长出?了鲜红的鸡冠与长长的尾羽,变得更加威风了,可惜这家?伙还不会打鸣,只知道看准机会就骑到那三黄母鸡身上,然后又被母鸡恶狠狠地?叨下来。

有余刚挑满了水缸,正抱着扁担站在水缸边,满足地?瞧着。

济哥儿刚从书院回来,还在屋子里赶课业,这休沐不过才?一日,他的先生?竟然还给布置了抄写两篇《孟子》的课业,真是不如不休沐。

离夜市开市还有些?时辰,这会子活动结束,铺子里清静得很,沈渺便准备带这几个小孩儿们出?去?逛逛,买些?灯来玩。

再过几日便到观莲节,如今满大街都?在卖荷灯。昨日刘豆花拖了个有拉绳、带两只小木轮子的莲花座兔子灯回来,可把湘姐儿馋坏了,围着看不说,哀求想借来拉两圈玩,可刘豆花宝贝得不行,拉着便跑回豆腐坊了,谁也不借。

一宣布要出?门买灯,湘姐儿便跟弹簧似的跳起来耶了一声,连声叫好!沈渺推上陈汌,喊上济哥儿,湘姐儿拉着有余,几人浩浩荡荡就要出?门。

没?成?想,前铺里忽然来了个看着有些?眼熟但又记不清名字的年轻学子,他做贼似的左看右看,趁没?人忙把一个大包袱往沈渺怀里一塞,小声留下一句:“谢九给的。”

便急忙忙牵着一头不断放响屁的驴走了。

沈渺想多问?几句,连忙追到铺子门口?,可这人牵着驴身边跟着个书童,走得飞快,他一边走一边还捏着鼻子骂骂咧咧的,好似在训那头驴吃那么多豆子作甚。

她只好将包袱抱回了后院,拆开一看,原来是四套衣裳,一大三小,将她家?里这四个人全?都?囊括进去?了。她是一套碧色银线绣莲花的对襟褙子与月白百褶裙;湘姐儿是海棠色对襟短褙子加间色襦裙;另两套都?是男孩儿的宽袖袍服,也都?是较为淡雅的青色,只绣了几丛绿竹或是松枝。

但这些?料子都?不俗,想必都?是好料子。

虽然除了衣裳再没?有只言片语,但性子一向?比旁人更敏感的沈渺一看便明白了。

这又是九哥儿的好意了。

她坐在灯下,端详着这几套衣裳,不免有些?恍惚。她也算与九哥儿熟识了,对他的为人心里也有一杆秤,沈渺不傻,以往九哥儿表现得不算明显,她或许还能视而不见,但这样一大包衣裳,裹挟着他的极尽体贴,几乎是汹涌而来。

他不遣砚书,也不遣秋毫,更不是周大、郑内知等谢家?仆役来送,而是专请了不相干的旁人来,想来也是小心到了极点,生?怕她受人闲话吧?

有人表达情愫,鲁莽直接,恨不得今日相识明日便成?亲;也有人表达起来克制又安静,生?怕打扰。

人非草木,沈渺心里难免有所波澜。

尤其九哥儿还是个那么好一个人,生?得不差,家?世?殷实,性子又温柔,若她也是这时代的女子,能这般受他青睐与小心呵护,一定不会如现今一般,如此心绪复杂、踌躇不定。

可她如今,实在还不愿思虑儿女情长、谈婚论嫁的事。她只觉着自己还有好多想做却还没?做得事。

她转过头,望向?沈家?的小院,灯火温软,东侧向?阳的墙根下攀上了几缕爬山虎,那小小的池子,积了雨水,前几日几只蛙不打招呼便搬了进来,一入夜便鼓着腮帮子呱唧个不停,但也多亏了它们,院里在灯笼底下盘旋环绕的蚊虫几乎快销声匿迹了。

这是她凭双手挣下来的小小院子。

湘姐儿蹦蹦跳跳推门进来,问?什么时候去?买灯。

她携着夜风来的,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好好的双丸子头,被吹成?了俩炸毛栗子,沈渺忽而笑了,将那包袱重新?系上,起身拉过她的手:“现下便去?。”

有些?事不必兀自烦恼,有些?话也当好生?坐下来再细说。沈渺很快便不纠结了,她反正是个嫁过人的市井女娘,既长了嘴,有话直说又没?什么。

一家?人又高高兴兴出?门逛去?了。

街上果?然十分热闹,沈渺还顺带在魏家?糕饼铺子买了两盒山楂糕,给大伙儿路上拿着边逛边吃,那魏掌柜见了她,先只是一愣,很快又跟从未生?过不愉快一般,还与沈渺亲热寒暄了几句,夸她生?意好,手艺也厉害云云。不愧是做生?意的,没?了利益纠葛,那便立刻转变了态度,都?不需要前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