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的好友,我小时候叫她方阿姨。方阿姨是高干子弟,成绩又好,考上了T大,当时她的父母已经给她安排好了岗位。毕业之后,她选择了把岗位让给自己的丈夫,自己去了一所中专教书,郁郁不得志。后来我母亲事业有成,想给她一份高薪工作,被她拒绝,她觉得她的教师工作方便照顾家庭。”

“我母亲很奇怪,她印象中的方阿姨性格洒脱张扬,不会是牺牲自己照顾家庭的人,再加上方阿姨也没有孩子,但母亲没有多想。过了几年,我母亲意外离世,方阿姨经常来探望我,在我十二岁那年,方阿姨就走了,走时只有四十岁。”

“我托人打听,才知道方阿姨一直在备孕,却怎么都怀不上孩子,因此常年受丈夫和公婆凌辱打骂,丈夫家甚至为她找来胎盘,硬逼她吃下。接着又是取卵、又是试管,林林总总所有方法都试了个遍,生生把她的子宫造出肌瘤,不得不切除。”

“然后她得了癌症,没多久,去世了。”

容远鸿正色望着林倩:“你不想把自己的一切断送在别人手里,就趁早离开他。”

“他……”林倩听完这件事,面色有些苍白,正当容远鸿以为有转机时,林倩突然大声嘶喊,“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和方阿姨的丈夫不一样!他对我很好!”

“好,我明白了。”容远鸿道。

容远鸿走到林倩房间门口,“我和他,你只能选一个。今天我走出这个门,就不会再多劝你一句,也不会和你再有任何联系。”

林倩回头看着她,表情透出一丝怨毒:“你走,不要再过来。”

一年后,容远鸿在新闻上看见林倩因伤退役,年仅二十岁,林倩的朋友圈里开始频繁地出现一个男孩,男孩手捧青少年赛八强奖状,林倩配文:弟弟真棒。明明她小时候,也是横扫过青少年比赛的。

*

比利·简·金杯最后一天,容远鸿先一步飞往德国,斯图加特。在连续的两个WTA1000赛事中,容远鸿以四强、亚军的成绩迎来法网。

这是相当好的成绩,要知道,容远鸿的体能和移动在顶尖运动员中还是略有差距,但她打球技术弥补了这一点,能够打出大角度的调动和变线,丰富的战术库,这些都是红土场上的优势。

世界排名第七,容远鸿作为六号种子,开启了法网之旅。

五月底的罗兰·加洛斯球场是所有球员的朝圣地。容远鸿现在只需要一座大满贯证明自己,所以训练愈加紧张。

容远鸿本该斗志昂扬,可她在比赛开始前一天训练结束后很是不安,江弋行注意到她的心绪,沉默地坐在她身边,陪她擦汗喝水。

“我想去洗澡。”容远鸿说。

“再坐一会儿,”江弋行用纸擦去她脸上的汗,“就当陪我。”

容远鸿怎么会不知道江弋行是想调节她的心情,她笑了下,“我有点害怕了。”

江弋行理解她,法网是她久违的大满贯赛事,她迫切地想要拿到大满贯冠军来证明实力。同样地,这也是她两次人生里离大满贯最近的一次,论状态、论技术,都已经是她能想象的最好了。

“你信不信我?”江弋行温和看她,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容远鸿掌心,捏了捏她的无名指和小指,舒缓了些长时间握拍带来的腱鞘炎疼痛。

“信。”

“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只管拿走。”

容远鸿是一个强势的人,她喜欢掌控一切,喜欢把所有东西牢牢地抓进手心里,不是她的,她只要想要,也会拼尽全力抢过来。江弋行则不是。她从江弋行身上学到了某种尽人事听天命的平静。

她不知道这种类似宿命论的说法到底正不正确,总之,在此时此刻,容远鸿决定不再纠结自己能不能得到她心心念念的冠军。

只想赢下她所经历的每场比赛。

2019年6月9日,法网决赛,容远鸿迎来了一位特别来宾,这人颇不见外,见到她的第一时间冲上来抱住了她。

“我身上有汗。”容远鸿笑着想把她拨开,可曲梓朔力气十足,说什么也不肯从容远鸿身上下来。

“哎呀当时有人要出机票请我来法国看球赛时我还以为是诈骗!后来我才想到最近是法网,”曲梓朔蹭了蹭她,“幸好发消息问了你一下。”

江弋行在她身后微微弯了下唇,他是要给容远鸿个惊喜来着,没想到曲梓朔先走漏风声。

“人到得这么齐的话,我不得冠军会不会不合适?”容远鸿抬头看着她庞大的亲友团,心中感慨。

前世她曾羡慕过其他球员,有那么多人挤在球员包厢里观看比赛,父母姐妹兄弟丈夫孩子,他们为每一分而欢呼,为胜利或失败而流泪。每当摄像机镜头对准其他球员的亲人朋友,容远鸿就会低下头去,假装自己不在意。

“不会,”江弋行说,“我们看你的比赛,是因为支持你,不是因为你会拿冠军。”

今天,容远鸿对阵俄罗斯选手瓦列里亚。瓦列里亚是一位传奇球员,职业生涯夺过十一个大满贯冠军和八个WTA年终总决赛冠军,蝉联世界第一长达106周。容远鸿被媒体称为瓦列里亚接班人,可见其对女网的影响之深。

罗兰·加洛斯主球场菲利普·查特里埃球场宛如一只匍匐的巨兽,等待新一任征服它的主人。更衣室里,只有容远鸿一个人,她手指蜷缩又伸开,活动着她僵硬的三根手指。

紧接着,她换上崭新的运动衫,当然来自她的赞助商FWK。她来之前洗了个热水澡,这会让她觉得自己变得神清气爽,如果不是如此,她会强迫自己认为。

在半长不短的通道里,挂着历年大满贯球员的照片,容远鸿轻易在其中找到了她今天的对手瓦列里亚。

菲奥娜为她的所有脚趾涂抹了一种不知名物质,做了些处理,让她不必担心跑动带来的脚趾上的伤痛,即使她从开始打网球那年就磨出一层厚厚的茧。

临近上场,安保人员站在容远鸿身边,是一位高大强壮的棕发女士,她用英语问:“你紧张吗?”

“不,我想我现在出奇的好。”

央视转播了这场比赛,解说在比赛开始前已经唾沫横飞地介绍中国历史上第二位闯进大满贯决赛的本土球员,他激情澎湃,哪怕容远鸿听不到,她也能猜到。她还知道,许多国人正隔着时差,注视这历史性的一幕。

中国球员到底能不能拿到第二个法网冠军?国内所有关注网球比赛的人都想过这个问题。

容远鸿出场,首次牵着球童,她小心翼翼地捏着孩子的手,仿佛那是一件易碎品,在场观众因此笑了起来。

当比赛开始的那一刻起,容远鸿清楚,她和瓦列里亚之间仍有差距。瓦列里亚也不是尼尔森,只要她的意志坚定,就能找到机会击败。

参加赛前采访时,央视体育的记者问,她有没有对此战的结果有自己的预测。

容远鸿说,有,我有非常大的可能会输,还有可能输得很惨、很狼狈。

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尽管容远鸿一直无视着她的无力感,她依旧能分辨出胜利的远去。就像那年的WTA1000多伦多站,她拼命地同自己争辩,觉得会输才是真的会输。

这是没有胜者的辩论赛,容远鸿的脑海中接连浮现字字句句,击球出界。

容远鸿以5-7、7-5、4-6输给了瓦列里亚,夺得法网亚军。她找不到其他理由,实力上的差距,她需要更多的练习来弥补,也许这辈子也弥补不了。

站在领奖台上,身为亚军,她需要说些什么。最后她说,感谢来看我比赛的朋友们,他们坐在选手包厢里一定为我捏了把汗。感谢关注这场比赛的所有球迷和观众,我尽力了,也只能走到这里了。下次我还会拼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