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律不知道男人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他斟酌地回答:“不是的…”
男人指着公交车的指示牌,“我们这条线路,在半年前就改成两块了,说是要增加空调费。”
江律完全没有想到,就连公交车的车费都涨价了,“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我这就转两块给您。”他避开男人的目光,在颠簸中,找到手机的扫一扫功能,再把摄像头对准男人的手机收款码,把车费转了过去,公交车里很快响起了支付宝到账的声音。
男人按熄屏幕,跟他搭讪,“你要去哪?”
他不太想跟陌生人说话,但男人刚帮他解围了,要是他不回男人的话,似乎不太礼貌,他只能忍着不适,说:“九龙街。”
男人的脸上露出了惊诧,“我也要去九龙街。”他嘴角勾起,看向江律的眼神,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柔情,“我们也太有缘分了。”
江律还是没能完全放松下来,“是挺有缘分的。”
公交车的语音播报器响了起来,“九龙街到了”播报跟之前一样,先用官方话播报一遍,又用老年人都能听懂的本地话播报了一遍。
九龙街属于地段偏僻、但居住人口较多的街道,这辆公交车上的乘客,大部分都是住在九龙街的。
公交车还没有停稳,乘客们都往后门挤,而江律也被其他人推搡着来到后门,跟随着奔涌的人流,下了车,来到了九龙街。
他刚下车,突然有一种头重脚轻、天旋地转的感觉,他站在九龙街的马路中间,过了很久,才逐渐恢复正常。
九龙街的建筑低矮,全都是一两层楼高的砖头房,墙面连着杂乱无章的电线、生锈的配电箱。在墙底下还放着一整排的彩色垃圾篓,因为环卫工人没有及时清理,垃圾都堆成山那样高了,恶臭味熏天,要是夏天,这味道估计会更冲人。
这里的公共设施,都比较陈旧,像是几十年前的旧岛,透露着一股贫穷、寒酸、落后的味道。
天已经逐渐西斜,马路都支起了摊子。
江律这会儿也饿了,走到了一家馄炖摊面前。
卖馄炖的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娘,看着却比崔绾缊苍老不少,头发都花白了,裹着条素色的头巾,身上穿着洗得泛白的猪肝红外套,腰间还裹着条半新不旧的围裙。她站在摊子前,用粗糙的手指捻起一块馄炖皮,熟练地将鲜肉、虾仁放进馄炖皮上,不一会儿功夫,个头均匀、又漂亮的小馄炖就包好了。
见着江律来了,她热情地打了声招呼,声音被狂野的风吹得有些变了声调,“孩子,要碗馄炖吗?”
“要一碗。”江律的鼻头突然一酸,眼前的大娘不是他的母亲,他却从她的身上,看到了母亲的缩影。
“好。”大娘放下馄炖皮,从木抽屉里捡了十只馄炖放进锅里煮,“孩子,什么调料都加吗?”
“我没什么忌口的。”
江律找了个空桌,坐了下来。
卖馄炖的大娘很爱干净,小摊的桌子虽然很旧,但桌面没有油污。
几分钟后,大娘就将馄炖送上来,馄炖用塑料盆装着,里面躺着十只皮薄馅大的小馄炖,上面飘着葱花、紫菜、红油,还有几根榨菜。看着这一碗馄炖,江律的食欲都被钩上来了,他伸手,从竹筒里抽出了一次性的竹筷子,塑料勺子,他先是尝了一口汤,这汤是瘦肉、虾皮煮出来的,味道挺鲜的。
他食量大,吃东西速度也快,没一会儿功夫,就将小馄炖都吃完了,他端起碗,将碗里的汤都喝了干净。
正当他放下碗时,一个男人走了过来,把一整碗的馄炖摆到桌前,他正纳闷,一抬头,看到公交车上替他解围的男人。
男人西装革履,用发胶固定了发型,五官清俊,是张挺耐看的脸,男人的脖子上打着条领带,款式稀疏平常,但用在他身上,倒是别有韵味。
男人搬来塑料椅子,从木筒里,抽出了双竹筷子,撕开了外边的塑料包装,将竹筷子取出、掰开,他没有着急往碗里夹馄炖,而是歪过头,与江律对视,“邹大娘的馄炖,皮薄馅大,又实惠,我经常下班就来这里吃。”
江律跟男人也算是拉近距离了,他问:“你平时不做饭吗?”
男人松了下领口,“偶尔会下厨。”
江律又沉默了,他现在似乎变得更寡言少语了,像是闷葫芦了。
男人看着他,又说:“你也住这附近吗?”
“不是。”江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被傅竞川放出来了,但他现在连个落脚点都没有。
“那你来这做什么?”男人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我想找个地方住。”江律随口说。
“你要租房吗?”男人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碗里的馄炖还一口都没有动,上面的红油,全都沉下去了,上头的葱花也沉淀成了褐黄色。
江律抬头一望,看到了不远处的摊子,是卖铁板鱿鱼的。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没穿衣服,裹着条防水围裙,从冰柜里取出了一把冰鲜的鱿鱼,放在铁板上,用布满油垢的铁铲子,反复去按压鱿鱼,冒出了“噗滋”的声音,像是鱿鱼发出的尖叫声,等鱿鱼烤熟了,老板撒上了孜然粉、辣椒粉,隔了几米远,他都能够闻到香味。
他移开视线,看向对面的男人,“是的。”
男人勾起嘴角,“我家是一室两厅,正好有一间空房,你可以来我家看看,要是满意的话,你可以跟我合租。”
“这么巧?”江律瞪大了眼睛。
“所以我说我们有缘分。”男人碗里的馄炖都凉了,他嘴上说着喜欢,可实际上却没有碰一下馄炖。
江律若有所思地点头,他垂下眼,“那我们什么时候去你家看房?”
男人放下筷子,“现在吧。”
江律看着男人碗里一口都没动的馄炖,“你不吃了吗吗?”
男人笑道:“凉了。”
江律心底疑惑,但也没有问出口。
男人觑着他,看起来很正经,“我叫裴远舟,你叫什么?”
江律这人老实,也没隐瞒,“江律。”
裴远舟付了钱,与江律并肩在马路上行走着,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倒影逐渐拉长。
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站着几个像保镖一样的男人。
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