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央精神还是?不好,但她生?了张乖巧的脸,仰人鼻息,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嘴甜得很,只一夜时间,就叫郑二娘对这个孩子又是?唏嘘又是?怜惜,出去?采买都带着。

此时此刻,这一老?一少都在忙碌,手里动作不停,嘴巴也不停,絮絮说悄悄话一般,相?处得很是?融洽。

温禾安靠在门槛边看了好一会,看得久了,唇畔一扯,视线都有点恍惚。此时若来一阵乡里的炊烟,她甚至能透过这千疮百孔,要烂透了的百年时间,拨云见月,寻到记忆中镌刻最?深的情景。

和眼前这幕,差不了太多。

可记忆未浸进去?,眼皮前却只是?血,跳动的迸出来的血珠,流了满地,还有一具彻底被抽干的躯体。老?人雪白的鬓发在漏风的破屋中像溅起的蓬草,颤巍巍飘动几下,没了声息。耳边是?不停歇的喧嚣声,惊呼声,和少年压抑的,从指间溢出来,痛苦得像野兽一样的呼声。

“诶姑娘。”

郑二娘手里拿着个竹筛,竹筛上?用牛油纸包着各种生?肉,新鲜的好似还冒着热气。她转身,看到温禾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后方,顿时三魂七魄都要冲破胸膛跳出喉咙,此刻认出人仍是?惊魂未定,定一定后,问:“姑娘怎么来了?”

温禾安被这一声唤得回神,她下意识握了握手掌,力道不轻,指骨直接透出白色,眉目中一点轻微的痛楚之色因这一打岔舒展开,她隔空点了点小丫头?的额心,若无其事道:“我来问她点事。”

闻央心心念念都是?自己的阿兄,闻言,不必郑二娘在身后推,她自己先?迈着腿哒哒哒跑过来,温禾安见厨房里摆了几张小凳,索性抽过两张,自己和闻央就这样一高一低坐着。

其实想?问的问题,温禾安那日都问过闻梁了,但为?了严谨起见,她还是?要再问一遍,就怕哪里有出入或是?对不上?的地方。他们误打误撞扯入邪术的大局之中,掌握的线索本就不多,一个对不上?就会影响判断。

她着重问的有几个,一是?那些装神弄鬼的山神是?什么时候来的,二是?松灵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为?山民们赐下美名其曰带有神力的山泉,最?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着急,你好好想?。”温禾安伸手将她散下一绺的细软发丝捻到麻花辫后:“尽可能给我准确的答复,若是?不确定的事,要跟我说清楚。”

闻央坐着冥思苦想?。

她有点紧张,怕记错,怕因为?这个纰漏救不了阿兄们。

等?了半晌,她给出了笃定的答案,比那日闻梁说的还要细致些:“阿爷阿奶们说,之前山里是?有修士的,建了个小门派,叫……海、霞门,但是?根本没有弟子入门,村里人也不信他们,因为?、因为?有几个仙长还亲自劈柴,挑水,种菜。”

没有一点高人风范。

“是?在八九十年前,他们就突然没人下山过了。”闻央仰着脸说:“是?村里太奶说的,她九十多了,我们村就她一个知道从前山里的事,总是?当做故事讲给我们听。”

那日闻梁说的是?百年前。

大概就在这个时间段了。

至于松灵和山泉,都是?近十年内才开始的。

问完这些,温禾安带着幕篱去?了趟街上?。如今的萝州城热闹得堪比三家的主城,街上?戴幕篱,铁面的比比皆是?,人群息壤间鱼龙混杂,因此多了很多驻兵,她径直走到珍宝阁前,推开了门。

吃了一次亏后,林十鸢调了很多私卫在门口,挡不住如今萝州城修士众多,又只有这一座珍宝阁面面俱到,生?意火爆得不行,这可把那胖掌柜忙坏了。

盖因这进来的人,他一个也不认得,一个也惹不起,尤其林十鸢亲自到了,他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眼见温禾安进来,他急忙绕过来,低声问:“姑娘前来,是?要采买东西,还是?要见我们少当家。”

温禾安是?来买东西的,蝉兽皮用了这么些天,是?时候要换新的了,但就在说话间,已经有一波五六个人横冲直撞进门来,避也不避,直接撞上?了她的肩。

那是?个壮汉,身高八尺,领着兽头?铜环长刀,说话时刀就倒竖着横在地面上?,拖出划拉的声线,像用细锯子在割线。

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撞了人,眼若铜铃,声音洪亮,和同伴说话的声响能叫方圆百米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下好,温禾安修为?一恢复,王庭和天都都消停了,人都不来了,画像也不贴了。”

他从鼻子里重重怒哼了声,一副很是?忍无可忍的样子,用刀尖转向自己,夸张地“哈”了声,道:“我堂堂男儿顶天立地,凭这身形嗓音还不够证明自己的身份,要如何证明?脱下裤子证明吗?”

此话一出,泰半在珍宝阁逗留的人都不动声色扯了扯嘴角,忍俊不禁。

另一人眼睛在偌大的珍宝阁中转了一圈,眼神闪烁不已,他嘴上?急着要他小声些,小声些,实则在暗地里撞了下他的手背,意有所指。

那大汉于是?只静了一会,又开口“啧”了声,将刀身上?挂着的铜环挂得哗哗响,开口时,不小心泄露了丝八境气息:“温家那位少主哪肯就此罢休,你还没听说吗,她拿了昔日忠心耿耿跟着温禾安办事,出事后仍宁死不该初衷的人,要逼温禾安现身。”

很多人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饶有兴味地听起三世家的内斗。

这可是?一出好戏。

平时是?决计欣赏不到的。

八境修为?已然很高,足见这人不是?道听途说,随意捏造的谎言。

再一细想?,确实是?温流光做得出来的事。

温禾安幕篱下的珍珠耳铛随动作稍动,眼里清净,看不出外泄的情绪,她只若有所思地在原地思忖一会,改了主意,对毫不知情的掌柜点头?示意,声音温柔:“我见见你们少当家。”

一早晨多了两百多万灵石的进项,林十鸢也高兴不起来,步入雅间时,八面玲珑的商人甚至还先?冷哼了声。

她拉开椅子就坐,见温禾安盯着一根燃了一半的浮雕竹定定地看,她脊背挺得很直,修长的脖颈如白玉,似凝脂,钟灵毓秀,鹄峙鸾停,只不知为?何,浑身竟似笼在一层水中,密不透风的环着寒气,经久不散。

“方才阁里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这散布消息的方式不高明,只是?人进我珍宝阁,皆是?客人,没有往外赶的道理。”

林十鸢见她神色不对,顿了顿,道:“如此明显的请君入瓮,你不会要自己往下跳吧?”

温禾安实力是?强不错,但温流光同样不可小觑,光是?她一个,就能牵制住温禾安。这次跟着来萝州的天都精锐,都是?温流光的心腹,是?天都的中流砥柱,他们可不是?吃素的。

更别提王庭还有个江召如暗地里吐信的毒蛇,虎视眈眈。

在这件事上?,他们可是?同一条战线。

“她约我四日后在酒楼外的结界中了却恩怨。”

“为?了这事,专程动用家族阴官和云车,将他们费心费力送过来威胁我,她费心了。”

温禾安用手指触了触茶盏的温度,端起来抿了一口,放下,才喟叹似的道:“但她真?的不太了解我。”

她不说这坑要不要往下跳,但总归是?心中有数的样子。

林十鸢实在不擅长这等?庞大世家中盘根错节,惊心动魄的较量,那比林家危险太多了。

温禾安心中有数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