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世家的行事?作风,和他的相处也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不主动接触,不过度深入,怕总有一日,会有意见相左,争得?面红耳赤的一天。

人总有私心,温禾安不是世家出身,她和李逾吃够了苦,她总祈盼着两人都能站得?更高?,尤其是她走之后,有人愿意发自内心地为苦苦挣扎在尘世中的凡人争一线生机。

站在她的角度与立场上而言,李逾更合适。

为什么。

因为陆屿然?出生巫山,他得?到了神殿的认可,所做的所有事?都是应该的。

好像百年?里禹禹而行的坚守,咬牙忍下的痛苦是轻飘飘一掠而过,不值一提的。

生来就被赋予了使命的人,付出再多,也没?有发自内心想去做一件事?的人来得?真诚,永远有被挑刺的地方?,永远做得?不够美满。

妖血无条件放大了这个想法。

可这个想法本不该存在。

为九州做事?,尽自己所能,难道也分什么被动主动吗,也分高?尚低劣吗。

温禾安慢慢捏紧了拳,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小而艰涩:“这是最?后一次,是我的错,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

她道:“我回一趟琅州,闭关。”

陆屿然?疲惫沉默,撑着桌面凛然?无声。

门被轻轻阖上。

再进来的人是商淮。

他面色很古怪,大概能想到陆屿然?是何等的怒火中烧,又是怎样的失望,吵得?不欢而散,还是第?一次见呢。他本来没?打?算这个时候进来给自己找罪受,但事?关温禾安,真耽误什么事?,吃苦的还是自己。

商淮清清嗓子,才要说话,突然?瞥见随意丢到一边的十?二神令,睁大眼睛:“你们吵架可真阔绰,用十?二神令来吵?”

陆屿然?坐在一张梨花椅上,天色渐黑,夜色阑珊,他一直不曾挪过地方?,此时才抬眼:“说。”

“我真不是来劝架的。”

“你们神仙吵架,我明哲保身。”

他耸耸肩,口风倏然?一变:“但我来呢,还是想说一句,这个事?,你别太生气?,也别对二、女君说太重?的话,她挺不容易的,真的。”

迎着陆屿然?的视线,商淮摸了摸鼻子,坦白道:“刚才她从我身边过去,我看到她的记忆了。”

这位天悬家的公子在族中出了名的不着调,从小到大看人的次数不超过一个巴掌,天赋爱搭不理,随机触发。

尽用在这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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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不记得?二少主一只手?的小拇指上有道疤……行,我知道你肯定记着呢。”

商淮停顿了下,继续说下去:“那会二少主还不大,五六岁吧,很瘦,还没?桌子高?。当时是冬天,积雪三尺,城中又发生了战乱,天才亮,恰逢城里权贵之家囤积粮食回来,她就跟在一群半大孩子身后去沿途守着,捡些从粮车上颠簸下来的稻穗谷粒,但”

他脸上流露出一线不忍之色:“这等事?,本就看押解粮车的府卫有没?有良知,二少主运气?不好,被府卫逮住杀鸡儆猴,以盗窃之名砍断了手?指。”

陆屿然?呼吸一霎间静住,乌沉沉的眼仁中刮起风雪。

“李逾背着她跑遍了全?城,但当时医馆全?都关了门,又逢战乱,见她受的是刀伤,谁也不敢接,李逾下跪求人也不管用,最?终还是个小医师带的徒弟于?心不忍,悄悄为二少主处理了伤口。但因为技术并不好,处理得?也不及时,导致伤口几次发炎,高?烧不退,也……也没?长好,成为修士后才稍微好看了点。”

陆屿然?闭上眼睛。

诸多疑问?得?到解答。

温禾安从不浪费粮食。

温禾安说江召像故人,惹她动了恻隐之心,才有后续的祸事?,江召下跪求人时的狼狈之态像李逾,而她想救的呢,是不是就是曾经的自己。

温禾安的第?八感是丰收,选择第?八感时,想的又是什么,是不是那日迫不得?已拾人一株稻穗时的饥肠辘辘。

前几天,所有人都不认为温禾安会被温流光身边一个耍刀的八境修士伤到,处于?九境巅峰的李逾不会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暴起伤人,是因为刀修的刀即将碰到温禾安的手?掌吗。

他们为什么对世家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

陆屿然?哑声问?:“她人呢。”

“回琅州了,说要闭关。”

说完,未免被波及,他出去了。

谁知后面几次路过书房,见灯盏未灭,大有一点到天明的意思,商淮忍不住进来劝他:“你休息会吧,我来处理后面的事?。”

他现在睡不了。

凌枝得?知永州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

陆屿然?很久没?休息了,来永州后硬拼江无双的生机之箭,动用第?八感,熬到现在,是该先休息。

道侣间发生争执摩擦,各自冷静一段时间是常见的事?,可随着夜色渐深,陆屿然?看着天边一撇悬月,忍不住皱眉。

隐隐的不安盘踞在心中,让人在某一霎生出惊惶的直觉,他掀起衣袖,盯着结契之印看了好几眼,隐隐觉得?它在发烫。冥冥中,好似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样东西在悄无声息抽离。

让人心浮气?躁。

白天被嫉怒冲昏头脑,什么都顾不上,现在逼着自己一遍遍回想,陆屿然?觉得?自己忽略了重?点。

他思维缜密,有心查,有心推,一个异样眼神,一个反常举动都能成为佐证,而时间拉得?长了,事?情做得?多了,再精妙的谎局都会露出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