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睫如叶片般安然静悬, 温禾安盯着陆屿然手中?的?半截面具, 勾勒上面流畅的?月色花枝画样,发现他?眼神凝住时, 颀长身躯也僵住, 而后看到他?无意识扣紧了面具,复又松开。

周遭阒静, 时间都?在此刻停住脚步。

温禾安觉得脸颊有点痒,心尖又渐渐冒起些好奇,想看看眼前之人看见这东西时更多?,更直观的?反应。她慢腾腾地?撩起眼,手指蜷着,没克制住,胡乱地?摁在脸侧裂隙边上挠了挠,黑白分明的?眼落在陆屿然五官上。

他?捕捉到这一眼,鼻脊微抬,两两对视。

温禾安于是看到了他?脸上的?神情,水漉漉的?杏眼定了定。

他?眼中?原本是山火苒苒,隐约燎原一片,且怒且冷,而今全归于空芜,山寒水静。

温禾安干脆大大方方回看他?,深究他?,但没有看到多?么深重的?厌恶,也没有拔剑而起的?肃杀,反而触到了裹覆在清净之下的?东西,叫人呼吸微顿,泥足深陷。

她压在手边的?手指动了动,想再触一触,但被他?用腕边轻抵制止了:“别挠。”

温禾安哦了声,把手放下来?。

陆屿然看过数不尽的?妖物,那些东西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被压在妖骸山脉,力量却还残存着,近百年?来?,每年?都?要爆发一次。与妖物纠缠到底,是他?生来?注定的?使命之一,若说?面对这些东西毫无波澜,那是假的?。

他?也不止一次想过,能把温禾安逼得亲自进巫山,不惜耗费两年?时间,连罗青山都?无法诊断出来?的?棘手之毒,发作?起来?,究竟有怎样的?症状。让她日日戴着面具示人,严防死守,甚至用以警告他?……别再靠近。

直到面具被他?亲手揭下,白皙细嫩的?肌肤之下,无声蜿蜒出三道?裂隙,像有人轻轻磕碎了鸡蛋的?外壳,也像贸然折下的?一段梅枝。

再无遮拦。

如此直白袒露在他?面前。

陆屿然静了静,喉结动了动,然静过之后,他?声线略低,问了第一句:“毒发……要不要血。”

温禾安被问得微怔,大概是真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下意识看了看他?才恢复好的?侧颈,随后摇摇头,也跟着低声说?:“不用。只是有点痒,还不疼。”

“完全毒发呢,疼?”

温禾安“唔”了声,见他?开始问问题,也都?很配合地?回答:“嗯。”

陆屿然顿了下:“很疼?”

温禾安点了点头,齿关微启,声音轻轻的?:“很疼。”

他?们离得实在近,近得陆屿然能清楚看到她每一根睫毛的?颤动,每一次眼神的?变幻。她话说?得诚实,问什?么就?答什?么,可这并不代表她将软肋和盘托出就?是认命的?交付生死了,她只是,在给你一个知道?真相的?机会。

你如何?做,会决定她接下来?的?做法与态度。

相安无事,还是刀戈相向。

偏偏她语气?又无辜又柔软,像不谙世事的?抱怨,那种格外讨人疼的?抱怨。

陆屿然看着她漂亮的?眼睛,知道?她就?是故意的?。

她故意在这个时候揭下面具,让他?猛的?清醒,想看他?知难而退,明白这究竟是个怎么样天大的?麻烦,从此将不该有的?心思都?生生挖空,生气?,难以启齿的?较劲,吃醋,再没有立场。或者,叫他?忘却生气?,泯灭所有情绪,改为……心疼她。

也确实,效果显著。

陆屿然闭了下眼,问她:“怎么弄的??”

在决定将这事告诉他?的?时候,温禾安就?想过自己该如何?说?,可这事实在无解,到了这一步,只得实说?:“还是我那日和你说?的?事。被温流光掳走?之后,毒发不断,但那些毒在我破入八境之后,就?没有再发过,出现的?成了这个。”

“你看到了。”她释然地?拢了拢袖边,直起身子,说?:“我脸上顶着这个,不敢声张,十几年?间遍寻名医,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实在没有办法,病急乱投医,想找巫医……才有了巫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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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除了毒,我想不到别的?可能,可世上为什?么有这种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禾安抿了下唇,这时才触及到真正?该说?的?,一定要说?的?话,她抬眼再次与陆屿然对视,一字一句说?得很是郑重:“它出现的?时候会有灼烧之感,有时候受伤,兼之发作?得厉害,会出现神志不太清醒的?状况,与那日夜里一样。但除了这个,我没有别的?妖化之相,我不会无故失控伤人,不会莫名要杀人,更没有吞噬的?欲望。”

她想说?,她和千年?前妖化,最终被封在溺海,妖骸山脉的?那些人不一样。

然而信与不信,还是要看陆屿然自己。

她能说?的?,能做的?,只有这些。

温禾安眼中?澄净清明,如被泉水沁过,她先盯着地?面,看春草的?虚影次次被结界之力无情碾碎,再抬头看陆屿然,身后长发被五彩绳虚虚拢着,显得分外宁静清和:“不提我与天都?,王庭的?纠葛恩怨,单论我脸上这道?疤,它太麻烦了。”

事到如今,她能看出点陆屿然的?态度。

他?没立刻出手,没摆审问的?姿态,证明他?没想撕破脸皮,如果合作?能存续,那剩下的?,就?是他?这些天的?失态,气?愤,那些可能不该存在的?东西。

温禾安朝他?又走?出两步,原本拉开一点的?距离霎时迫近,近到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胸膛气?息的?起伏,她仰着头看他?,桃脸杏腮,一片无知无觉的?,全然真心为他?好的?模样:“陆屿然,巫山帝嗣身上背负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

陆屿然沉沉看着她。

温禾安眼睁睁看着眼前之人瞳色一霎深到极致,半晌,她螓首,吐字问他?:“你现在,还生气?吗?”

还要接着因为江召,因为有人接近温禾安而生气?吗。

陆屿然眼睫垂落,在眼皮下凝成团积郁的?阴影,像蓄水的?小水洼。

这三日来?的?种种事,和三年?间那种自欺欺人的?滋味没完没了的?搅合在一起,他?试图理清,理得妥善,却在将才江召贴近她的?动作?里,在她此刻的?言语中?,忍无可忍地?悉数焚尽了。

他?甚至感觉有一点火星在眼皮上跃动,或许因为情绪过于汹涌,在胸膛一声嗤然起伏后却表现得更为沉敛。他?弯腰,将她虚虚挽挂的?披帛拾起,眼中?雪色甚深:“这番话,你不该在五年?前提醒我?”

“怎么不在同我一起用膳,一起睡觉,一同闭关闯小世界的?时候跟我说?。”

怎么不一开始就?说?清楚,说?明白。

陆屿然,你千万别动心,别对我动心。

他?肩头缀着这揉碎的?春景,有种荒诞之意,性子这样淡的?人,也被逼得眉心盛霜,喉结滚动,狼狈之意闭眼都?没压下去。再次掀眼时索性不遮,如此冷眼凝睇自己只身走?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