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太敢让温禾安出现在王庭之人眼前?了。
怕王庭为了以防万一,也对她下什么不为人知的死?手。
江召不希望温禾安深入无归,不希望她为了权力再次涉险,更不希望她和陆屿然?出现在一个队伍里。
但如果她真的去了。
或许他们可?以见?一面,好好谈一谈。
半晌,江召脊背挺直,他看着江无双,知道自己短时间?内无法脱身,语调尽量维持着心平气和:“知道了。第八感契机难得,我会把握好机会,你不用多说。”
城东府宅之中,温禾安从陆屿然?房间?里出来后?,在楼下随手提了盏画仙画出来的精致宫灯,回了自己的房间?。
屋里没点灯,一片漆黑,她给自己掐了个清尘诀,径直倒在了柔软蓬松的被衾间?。片刻后?,她抓过软枕,垫在自己背后?,无声坐起来,揉了下眼睛,又去看头顶的帷幔帐子,跟在虚无中执拗地看星星一样?。
温禾安其实并不确定陆屿然?是什么意思。
只是该说明白的,她得说明白。
她现在是孤家寡人,自己倒是挺看重自己的性命,但除了这个,也没有多的了,换句话而言,情?况并没有比在天都时好,反而更糟糕。
陆屿然?真要有那种想法,是他不够清醒。
温禾安自认还算了解自己,她自制力可?以,在一些事情?上很有规划,但说到底较真,也不是个会扭扭捏捏,委屈自己的人……那夜陆屿然?的气息一透出来,密密渗进脊骨,她眉眼都熨帖地舒展,视线有点挪不开?。
她却又不能得寸进尺,因为明白这种感觉在自己这里可?以是交易,是那种一分一毫都计较得分明清楚,推诿干净的东西,对她来说是这样?,但对陆屿然?来说不是,如果是只有数不尽的失,而无一分得,这太不划算了。
她不得不做理智的那个,不得不停下来提醒他。
因为陆屿然?对她不错。
从始至终都很不错。
第二天,温禾安神色如常,她出门见?了月流,也见?了林十鸢,回来的时候已经晚霞漫天了。
陆屿然?没来找她,如果他没有别的意思,不理也是正常,毕竟大?家都忙,各有各的事要做。如果他真有点那种心思,被她这样?举着小冰锥一戳,傲得从没低过一次头的人,意识到这将是场多么恶劣不对等的关系,自然?霎时抽身,更没见?面的必要。
温禾安原本想回自己的小院,结果才进门,就发现商淮手中捏着一张告示,满面阴沉,健步如飞地冲陆屿然?的院子奔去了。她站在原地看了看他的背影,觉得他每一根头发丝都气得要竖起来了。
这是怎么了。
温禾安想了会,跟过去看了看,她没进门,就靠在门槛上,跟看戏一样?探进个脑袋。
商淮将手中扯下来的告示摁在那张八仙桌上,拍得啪啪作响,后?咬着牙恨恨地摁手里的四方镜,看样?子是在挨个通知人,刚巧幕一和宿澄都在二楼的书房,他们一前?一后?下来。
陆屿然?最后?一个步下楼梯。
他一眼就看到了温禾安,因为她真的一点都不避讳,眼睛从商淮身上转到他身上,带着点勃勃的兴味,冲他抿唇笑。笑起来眼里的情?绪很软,没有半分攻击性,像颗成熟的浆果,伸手触一触,唯有轻薄的外皮,不见?半点硌人筋骨。
好像她从没进过他的房间?,从没说过那夹霜带雪,看似好心提醒,实则字字警告的话。
陆屿然?骨相清绝,肤色常年呈现出瓷釉般的冷白,精神不太好的时候,眼皮总是习惯性地垂搭着,偶尔一掀眼,也带着懒怠的恹色,攻击性都敛进动?作里,细看几眼其实能辨别出来。
商淮给自己灌了整整一杯凉水,咬牙道:“阴官本家张贴了。张贴为温流光找双煞果,他们在搞什么!?”
陆屿然?只听了前?半句,就知道是个怎么回事了,他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没过一会,温禾安也踱步进来,有样?学样?地拉开?一把椅子,就坐在他身边不远处的距离。
在他恰好能容忍陌生人靠近的距离。
陆屿然?撇开?视线,伸手抵了下因为沉寂太久而干涩的喉咙,眼里情?绪不太好,薄薄的眼皮底下蕴了点乌青。
说来荒谬。
这一天他什么也没干,靠着书案后?的壁柜靠得骨头僵直,凝着在眼前?燃下去的烛火时,脑海中浮现的不是巫山如何,可?能会纷至沓来的各种麻烦,而是温禾安。
温禾安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他想象不出,因而反复出现的仅是她说这番话时的样?子。
她控制得好,又或许是时间?真的过去很久了,再深的情?绪都被冲淡了,所以其实没透出悲伤,或是难以释怀的压抑,只是很偶然?抬头的一个瞬间?,乌黑瞳仁里被微芒照出一点怔然?,呆呆的,好像还没从一场弥天大?梦中醒来。
他阖眼又睁眼,都是这个被刻意放大?的须臾一霎。
冷静下来之后?,陆屿然?不是没有冷然?嗤笑过,同是心高气傲之辈,难道不是温禾安先接近的他?不是她想来便?来,说撂手就撂手,今日?可?着心了,喜欢哪个就再找了哪个?他从巫山之都走?到归墟,蛊用了又用,路往前?走?了不知多少步,不可?撼动?的底线规则一退再退。
她不是没有察觉。
她察觉了,仍是站在原地,不肯多往前?迈一点。她就是如此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要赌上所有一切,扛住所有风雪,你得清醒地知道自己要走?一条怎样?残忍到万劫不复的嶙峋之路。
你非得在这样?的前?提下,做出抉择。
她会根据你的语气亲疏,你下意识给出的自然?反应,审时度势,从容选择进与退。
这算什么。
就算是战场上两军对阵,厮杀骤烈,分出胜负,也没有要败下阵来的那个亲口承认自己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的说法吧。
幕一拿过被商淮拍在桌子上的告示,仔仔细细看了遍,“哦”了声,不知是觉得真稀奇,还是附和商淮:“我有生之年,居然?能见?到阴官本家张贴,还是为天都办事……真出人意料。”
宿澄拍了拍商淮的肩,与那张告示脸贴脸看了好一会,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淡定些,放宽心。”
商淮简直要跳起来,温禾安支着腮看戏。
她早就发现了,这位天悬家的公子对阴官本家有着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热忱情?怀,好似将阴官本家当成了自己第二个家,而实际上,他连阴官本家的门都没踏进去过。
她扭过头去看陆屿然?,压抑不住好奇,语气里有种言笑晏晏的天真:“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陆屿然?根本不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