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漫地的烛火不约而同同时灭了。
纪筝顿时瞪大了眼,差点润了眼眶。他被一只手拢住了嘴,气声就在耳畔,冬日寒凉,今夜玄迁陪圣上一同静坐修行,为小皇子祈福。
原是门外一阵细簌脚步声经过,好似是方才几个贵女见天子没了踪影,自己玩起来不亦乐乎。
快些过来这里,皇帝找不到!那些侍卫知道皇帝又在胡闹嬉戏,一个个堵在院外面谁也不敢闯进来。
你轻着点声音,当心被他听见了捉去当妃子。我听阿娘说皇帝性子暴戾无常,前些入宫的姑娘全不入他眼,被赶了回去,今日一瞧对贵妃姐姐也不怎样,唉,空生了一副清秀的君子皮囊
别瞎说了,小心宫中隔墙有耳。
几人轻着脚步,不约而同看了屋内一眼。
纪筝下意识提起了神,摒了气,若是这副丢人的模样被旁人撞见,那他这个反派暴君是真的可以自闭了。
只是屋外是清亮如泄的月光,屋内是玄迁在一片死寂中强制天子盘腿依他而坐,屋外望屋内什么也看不清。
贵女们捻着脚步走远了。
她们都怕圣上。玄迁轻声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前瘦弱的躯体在颤抖,可圣上也在害怕,圣上若是励精图治,没做错事,又在害怕什么呢?
纪筝甩开他的手,气道:朕是这大燕的天子,她们自然都要怕朕,你也应该怕朕!
玄迁停顿了半秒,那眼神中明显有点失落哀其不争,看来今夜的打坐还未起作用,玄迁陪圣上一起,夜还长,我已向太皇太后禀明圣上有心静坐诵经了,请圣上不必担心。
太皇太后是个极度信佛礼佛之人。
就是说谁也不会担心天子不见了,谁也不会打扰他们静坐。
满地的蜡烛一熄,室内的温度瞬时降下来了,漆木地板冬月里是真的凉透了。平日里纪筝出门靠步辇,回屋靠软椅,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身子骨早就松懒了,哪里受得了盘腿的姿势做这么久。
他能感觉到寒气顺着脚心一点点向四肢蔓延,不一会儿双腿就好似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地僵直了。
玄迁就在身后,习武之人散发的气温热如春。可纪筝打死也不想主动贴上去。
第二天有冬至日的祭典,或许枯坐到天明,玄迁就能放过他。
看样子这僧人是真的豁出去,不要命了。
纪筝迷迷糊糊中忽地想起临走前,还应了明辞越说去去就回,冬至前夕明明该是个阖家欢乐的夜
还得回家过节。纪筝垂着头自顾自地呢喃。
圣上?玄迁眉头蹙了一下,离近了又仔细确认,神情异样起来,圣上好似变了,没想到竟能说出回家过节这种话,家中可还剩谁,回去又能陪谁过节?
秃头自己孤身一人,这又是在瞧不起谁!
纪筝努力振作:皇叔字拐了个弯,差点就真的脱口而出。可不说皇叔还能说谁,太皇太后这个点定是也在抄经礼佛,纪筝绞尽脑汁,愣是没想起还能说上哪个亲人。
门外毫无脚步声逼近,却忽地响起了敲门声。饶是玄迁都为之一愣,下意识如法炮制摁住纪筝。
透过这间禅房小小的阁窗,那原本该打落月光的地方,多出了一片人影,那人立在寒色中,手提灯笼,周身也洒着星星点点皎洁的月辉。
那人逆着光应是什么都看不清,却好似凝起了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屋内,那道视线仿佛能够在一片茫茫黑暗中精准捕捉到纪筝的位置,达成了巧妙的四目交汇。不一会儿敲门声越发急促了。
纪筝此刻四肢发麻,神识涣散,在冻得几近昏厥之中茫然仰着头,看愣了,他突然就明白明辞越在全书人的眼中是怎样的形象了。
明月当辞,世间无双。
第10章
纪筝被冻得嘴唇发青,意识模糊,他下意识地要叫,皇叔字立刻被玄迁堵了回去。
玄迁束缚住他,保持屋内的绝对沉寂,想像方才那般用屋内没人演示过去。
谁知那敲门声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一声高过一声。
玄迁无奈只得起身去应门,临走前威胁似地紧了紧纪筝身外的袈裟。
门开了一条缝,月光连带着明辞越的半边身影瞬时洒入,随着玄迁紧掩上门又转瞬即逝,使屋内回归一片黝黑阒寂。
纪筝扶着墙从地上缓缓起身,透过阁窗他可以看得见两个一般高挑的身影互相行了礼,相敬而友善,玄迁好似在跟他交涉着什么,明辞越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明辞越知道他在这里吗。
纪筝又想出声,却下意识地顿住了。随着离开地板,身体体温的逐渐回升,他的思维也一点点清醒理智起来。
这里是太皇太后的地盘,明辞越来这里找他不要命了?
况且玄迁将会是明辞越之后谋权夺位的盟友,明辞越要是跟玄迁起了冲突,强行争他
纪筝猛地打了个寒噤,比皮肤贴在冰凉地板上还冷的寒噤。
身后一侧也有小阁窗,小小的,高高的,通往慈宁殿的后侧。
纪筝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脚,踩着供奉香炉的桌子上,两手扒上了窗沿。
纪筝身形虽瘦小,但着实不算高,再加上今日笨重的红色袄褂,活像一只火红的绒团,配上他小皇帝的身份,形象实在称不上雅观。
移动几下,他真的爬上了窗,再扭动几下,半边身子将将要出去了,脱逃就在眼前。可轻微地刺啦一声,纪筝缓缓低下了头,木窗倒刺挂住了袄褂的扣子,将他生生卡在一半。
努力一挣,盘扣唰地连锁断了一小排。他越是着急挂得越是紧密,眼下退也不是,出也不是。
忽然纪筝腰际一紧,一双手牢牢锢住腰侧,用力轻巧,将他往外轻轻一送,轻松解下了挂结,又将他往回带来。
他急得在空中拼命扑腾手脚,大喊道:皇叔你反了天了,放开朕!
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