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明恍然,即刻改了口,肯定地点点头:剩哥儿,我家小公子。

纪筝开门见山,改了主意:阿婆,房子我不租了,租钱和押子都给我退了吧。

女人嗔怒又笑道:你家叔叔都给你交了十年的租子,怎的说退又要退。

原明还没来得及辩解,女人又上来把他俩往一块儿赶,使眼色道:别跟家里置气了,你家叔叔回来陪你多住一阵儿,你就安生在乌州做生意便好。

原明气得发笑:都说了我只是个下人,我家殿殿爷儿才是他叔父。

纪筝不理会,木着张脸瞧也不瞧原明,只坚持要退租,至少那十年的租子必须得退。扯皮到最后,他不忍道:西厢房的房顶会钻凉风,肯定有不小的漏洞,眼下快至梅雨季,到时候漏雨还怎么住?

女人听这话,突然腾地着急上了火,非要扯着纪筝和原明去那屋查验。

纪筝争执不过,被她拽去了自己那院落的门口,无人来迎,院门被风自行带了开,一眼便可望到正堂的最里面,男人以手支头,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坐在那张正对门外的八仙椅上,半寐半醒。

午后掀着热气的风把梨花打碎了一地,回卷在庭院里,在此之前,纪筝还从未注意到自己的院子里有花。

花好,但这颜色不吉祥,梨花,和明辞越眼上那显眼的布条一样,惨白色的,惹人心烦。

男人显然没注意到屋外人的到来,依然平静,平静得有些病态。

这让纪筝突然想到第一次见明辞越,见那块藏锋的璞玉,他曾以为送其烈火,送其王位,让其淬炼,让其君临天下,便能使明辞越威严尽放,光采逼人。

仅是三年的临朝生涯,而今纪筝再看他,依然温儒平和的他,却突然想到了海岸边的鹅卵石,卷刃的剑。

他第一次在皇叔身上清晰地意识到时光的存在,明辞越比他大多少,七岁?而今多少,二十九?抑或已至而立之年。

他恍然,原来明辞越也是会老的,他也是。

万种思绪打心中滚过,纪筝现在就一个想法,他真想上去一把揪下那块破布,看看明辞越是不是真的蠢到去自伤双眼。

这是?女人悄声问他,显然已没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

我殿下,还是我情人?

怎么唤都不对,纪筝只得应道:嗯,我家叔叔。

男人似乎被谈话声惊到了,蓦地抬首循声往这边看,即刻镇定下来,起身迎人。

女人笑着上去,又是一段晦涩难懂的乌州话,原明低头跟他汇报了什么,也下意识地用了乌州话。

纪筝被排斥在外,才反应过来,乌州可是明辞越的家乡,曾经明府盛极一时的统辖之地。

这里,只有他一个是异乡客。

抱歉,还是说官话吧。明辞越温和地笑笑,半点没有称王称皇的架子。

女人看了眼纪筝,反应过来,纳罕道:小公子不懂乌州话么?

他生养在京城,我带他的时日不多。明辞越顿了顿,乌州他不熟,以后还烦您帮衬了。

女人点点头,若有所思:成亲了么?

纪筝低着头不吭声。

男人第一次用长辈的姿态,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前,摁了摁他的肩,低厚的声音笑道:成了。我家小儿成的早,先成家,再立业。

纪筝一后仰就能蹭到他未带青碴的下颌,刺刺的,让纪筝突然发觉,离开明辞越的这三年,自己真的高了很多,很多。如果没有意外,他本是可以微微抬头就凝视到明辞越眼眸,不用踮脚就可以轻易吻到。

如果没有意外。

女子又笑,笑得生姿,我问的你,没问他。

明辞越顿了顿。

纪筝抢先一步替他作答,带着浓浓敌意,成了,也成了,不劳您操心。

明辞越只是笑,低下头带着春风冲他笑。

女子瞧在眼里,心里满是怀疑,这哪里是相处时日不多的叔侄,这分明是相依为命的一对人,一家人。都怪那笑笑得太温柔,太宠溺。

为何蒙着布的瞎子,眼睛里也会盛满爱意,只叫旁人一个个都成了张不开口的哑巴,醉死其中。

听小公子说他父母去的早,也是可怜女子又多瞧了一眼,轻叹,长婶如母,还是令室多照顾着点,教养不能离了母亲。

她顿了顿,又补充,一个不够,就多找几个,也是为了你家小公子好。

她越说那少年郎的脸色就越沉,僵硬挤出几个字:一个,够了。

女子皱眉:怎的,你那婶婶待你不好吗?

好,很好。

那就是

女子忽地又调笑起来,怎么,这么大都成家了还舍不得你叔叔呀,总不能赖人家一辈子。

纪筝已经面色铁青到说不出半个字了,原明强忍着笑说带她去取剩下的银两,这人才面如春风地走了。

他二人刚一走开,纪筝就快步上去关门,明辞越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也跟着调笑,我侄,可还对婶母满意?

纪筝咬唇低头,砰地一声,门带上了,外面的日光与风花都消失不见了,屋内瞬间暗淡沉寂下来,不过明辞越那里兴许感受不到。

两人间的气氛重新沉寂下来,眼瞧着明辞越又恢复了那种谦恭而疏离的状态。

眼睛怎么了,眼睛究竟怎么了?明明不相见就用不着这样,明明黎婴就是信口乱言胡口乱编,明明故事里没有这样

他的心里翻江倒海,连带着胃里绞痛起来,整个身躯在原地微微摇晃,好不容易开了口,却又要逃,那么平淡,平淡到懦弱地寒暄一句:叔父是过来看看的?怎么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