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底下突然形势大变,一小部分人马不知怎得再待不住,先行冲上阵来。远望而去,只可依稀辨出领头的宣驰风宣将军,那猛汉高挥着马鞭,大张着口,一张一合,驾一匹红棕马,领众人毫无阻碍,势如破竹。

天空是明晃晃的晴,蒸透了沙尘,稀释了空气,连城墙砖瓦和大地都要干得豁裂大口。

离近了,纪筝听清了,城墙上众人皆听清了,那是众万将士撕破血肉发出的聩喊,我为圣上战西疆,圣上叫我得胜归,许我长安居!

我为圣上战西疆

圣上叫我得胜归,许我长安居!

圣上只要赢,不要输!

明明是是透破阴云的晴空,日头忽然显得有些刺眼,纪筝好似看到一道惊雷闪过,那些扑面而来的将士以及砂石、呐喊声被拖拽得很长很长,他的动作也变得很慢很慢,明明是想要出手拦过身边最近一支的弓箭。

下一瞬那些箭簇从他指尖溜走,刺破长空,如雨点般簌簌而下。

一场城门之前,声势浩大的箭雨尽数洒在了戍边多年,得胜而归的将士周遭,他们像是毫无防备,来不及躲避,根本没想到这些箭会出自同胞之手,真的冲他们而来。有些战马折了前肢将人甩落而出,有些则被穿透了甲缝,擦伤了臂膀。

停下第一箭后,换箭搭弓,箭雨骤停,底下人马也跌滚着停住了脚,陷入僵持。

纪筝其实看得到,明辞越就紧随在他们之后,扬鞭绊住了宣驰风的马腿,让他在箭阵前就已跌落翻滚下马。

停下,都停下!他大呼,一手揪过了身侧弓箭手的脖领,我让你放箭了吗?让你放了吗!谁先放的箭,谁第一个放的箭!

分卷(61)

那人哆哆嗦嗦颤抖失语,是他们先、先说攻城只要不要输

纪筝气得红眼无奈,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声啐了一口,甩开那人,负手走到城垛边往下张望。

顾丛云则微微回神,抿唇看了眼圣上的背影,冷笑了一下,转身招来一旁的那老将,指了指远处,低声让他吩咐下去,把后背的箭筒都丢到一边,可以搭弓瞄准,但绝不能再轻举妄动。

他今日要的是明辞越身败名裂,他要的可不是这个。

顾丛云又踱步晃去圣上身后,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前人的颤.抖,乱了阵脚的彷徨焦急,自责自怨。

他想碰碰他的发,又茫茫收回丑陋的手。

最后伸去乌发之下,贴近那里冰凉的后颈肌肤,慢慢地摩挲。

可以了么?他微微矮身,可以了吧,该放他们进来了吧。

去给皇叔开门,乖。他咬着耳朵,带着笑,给咱们叔父开门,让他进来。

底下都备好了一切,带兵闯城,被披皇袍,明辞越就是那功高震主,狼子野心,谋权篡位继而被当场拿下的大燕朝第一人,什么璟王殿下什么战神大帅,他就是个遗臭万年的阶下囚最适合他的结局。

顾丛云没有得到回复,他只是痴恋地,呆呆地凝望着那片柔顺的发,继而目光跳跃而过,落到了城墙之下,一个黑色的小点往这边挪动了一下。

顾丛云的笑凝固住。

明辞越只身一个,再一次踏入箭雨射程之内,他毫无预兆地抬起了双手,四下弓箭猛然紧绷,空气中火花微爆之声几乎可闻。

可他只是为了展示手中空无一物,红缨长枪和玄铁雁翎刀都早就被抛之身后,他一边缓慢往前走一边卸下贴身的短刀,匕首,继而便是盔甲。

忠于职守的守城本能让众人都绷紧了神经,此刻攻城者可是明辞越,那即便他赤手空拳而来也足以叫所有人胆寒心颤。

顾丛云也本能地紧绷了起来,手下从摩挲变成了捏拿。

在纪筝的视线里,明辞越已经越走越近,越来越清晰,他失措焦急地去捕捉皇叔的视线,眼珠在乱转之时终于寻了个四目相对,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

【不要进城,不要过来,不要】

【如果你真的能听见,哪怕,哪怕能听见一点点,不,要,过,来】

明辞越冲他笑了笑,回应似地放缓脚步。

看什么呢!顾丛云猛地攫住他的后颈肉,逼着他把头抬高,他现在可是没穿盔甲,已经快走到城门下了,快着点!给他选个结局!是当个箭靶子暴尸城外,还是潇潇洒洒地带兵入城,身披皇袍被捉,当牺牲品还是当枭雄,你说的算,别让你皇叔死不瞑目!

纪筝猛地一吸气,腰间的肌肉绷紧了,他突然发觉不知何时,一种尖锐的触感借着嫁衣的遮掩已经贴近了他的后腰,如毒蛇吐信般。

他没说话,猛地一下反碰向那尖锐!

顾丛云吓了一跳,反应迅速霎时往后一收,愕然惊出一身冷汗,我让你选!选啊!他几近崩溃地贴着纪筝的脸侧嘶吼,咆哮,咬牙切齿,为什么不选啊!为了他就这么皇位都不要了,命都不要了吗?!

这一声立刻引起了守城兵的注意,方才见这人靠得这么近圣上也没反应,他们只当这人是个伪装打扮的贴身暗卫,此刻一瞬间,所有箭头调转了方向,从四面八方将他二人包围。

顾丛云在啜泣,哭花了脸,哭湿了帽纱,哭得悲痛而狼狈,却又只像个学堂归来被严父训斥笞打的小少爷,无助又无害。这让周围人皆立在原地,不敢上前,连带着城墙下的明辞越也闻声抬起头,停住了步子。

顾丛云置若罔闻,对周围箭阵毫无察觉一般,只紧紧从背后搂住他的小圣上,死死搂紧,仿佛要将人揉进自己的身体一般,继而又将头埋进身前人的颈窝,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而这相拥的两具身体之间,还竖着那柄短剑,一刃朝他,一刃朝圣上。

周遭的弓箭手一时根本无处瞄准,距离这么近,只怕一箭要将圣上同这歹人钉穿在一起。

半晌。

纪筝伸手拍了拍脸侧那颗低垂的头顶,顾丛云。

顾丛云猛地抬起头来,几乎是一瞬间就破涕而笑,在,我在。

他将脸挨过来,紧紧贴过来,继而又紧张起来,你生气了吗,圣上生我气了吗?

没有。纪筝淡淡道。

要不我再给你一个选择,吻我一下吧,就一下,一下我就放过明辞越。顾丛云阖起眼,泪在眼角坠成线地淌,嘴唇在纪筝的颈侧缠绵乱蹭,哑着声音低喃,过来过来,吻我。

纪筝始终没有动,连头都未曾回过一下。

那我吻你吧,我来,我来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