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没接触过修行的凡人而言,这?套言论其实无异于天?方夜谭。

陆珏却并没有表现出半分不信,他也足够聪慧,三言两语间便理解了。

“所?以我猜想,那‘圣药’就是极尽所?能地激发人体内的生气,使本该细水长流的一条小溪变得汹涌奔腾,其中的‘石头’自然被轻易冲刷而过,使人不觉疼痛、格外康健,反应速度远超寻常的练武之人,甚至力大如牛……”

“不过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人体内的生气是恒定的,激发的后果必然会影响寿数。按我今日摸到的脉象来推断,服下那药的人至多只有五到十?年的性命,期限一到,就算没有外力,也会殒命。”

说到这?处,江月的神情越发沉凝。

陆珏十?三岁上的战场,彼时战事已?经起了一年,前不久他刚过了十?七岁的生辰。

算起来,最早服用那‘圣药’的一批百姓,已?经是危在旦夕。

“今日那男子力大如牛,据老李所?言,从前你们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应当就是最早开始服用那药的那批信众的一员。现下这?诡异的力气,也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她捏了捏发痛的眉心,最后道?:“我有可以固本培元的独家‘药水’,合理平缓地调度人体内的生气。下午让无名先生和齐家兄弟帮忙,好不容易给那人服用了一些,但效果甚微……”

那被蛊惑的男子拒不配合,把他嘴里的布帛一抽走,他便要咬舌自尽,无名的武艺还在陆珏之上,出手?把他下巴卸了,他仍不觉疼痛,用可以活动?的上牙,如野兽一般,在口中胡乱撕咬。

灵泉水好不容易喂下之后,效果却并不显著,仿佛被什么东西阻隔在外,使他不得以吸收。

“这?便是今日全部的研究成果。”她放下了手?,又说了声:“只有这?么多,抱歉。”

“为何一直说‘抱歉’?”陆珏无奈地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你是人,又不是神仙,且早先我已?经让军医混入过彭城,装作游方大夫给彭城的百姓义?诊,他们的诊断出的结果才叫令人啼笑皆非。”

彭城百姓上到花甲老人,下到垂髫小儿?,遇到个病症,并不想着求医问药,而是等着每月一次的‘圣会’赐药。

那次的行动?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在不惊动?叛军的情况下,寻到了一个服药久矣,愿意让军医诊治的百姓。

结果几名经验老道?的军医轮流诊治后,真心实意地直夸对方身体康健,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毕竟他们感?受不到江月所?说的生气,只能从‘望闻问切’上判断一个人的身体状况。

甚至其中还有一个‘医痴’,回来同?陆珏进言说那极乐教或许真的有大神通,能研究出那样的好药,还说:“殿下不妨碍将同?极乐教谈和,将这?药弄来,属下研究过后,若是无碍或是送至御前,或是分发给其他百姓服用,如何也是大功一件,青史留名!”

在她的讲述之下,江月果然把心思转到了他所?说的事情上,询问道?:“那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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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给了他一顿军棍,他也就不敢再多嘴多舌了。”

江月仍然看着他,陆珏便也知?道?她想问的不只是这?些,轻叹道?:“那‘圣药’算是阵前的一桩机密,若是大肆传扬出去,叫一众百姓知?道?了,少不得也跟那‘医痴’似的,心生向往。当时能顺利打回邺城,一来是我用了险招,奇袭了他们的营帐,杀了一名大将。二来主要是因为极乐教极为小心,占领邺城二三年的时间,并未在邺城发放‘圣药’,本地百姓被影响得甚小,绝大部分都不知?道?有这?种?东西存在……”

“那陛下……”

陆珏轻嗤一声,闭眼感?受了一番,确认外头无人,才接着道?:“陛下自然是知?道?的,不然早前为何招安?就是想要那药罢了。但人家不搭理他不是?前头我回宫一遭,他除了审问我在外头的行踪,问的最多的就是那‘圣药’了,显然还是不肯死心。”

江月脸上也泛起厌恶之色不问战况,不问前线的百姓,皇位上的那个人,真的配当这?天?下之主吗?

“好了,时辰不早了,该睡了。”

说完,陆珏就拿了自己换洗的中衣出了去,过了半晌,他散着头发,穿着中衣,端着水盆进了来。

感?受着他身上冰冷的水汽,江月就无奈道?:“这?么冷的天?,怎么还用冷水冲澡?”

他同?士兵一道?操练了半下午,身上汗味浓重?,平时倒是无碍,却不想熏着她。

陆珏也不提这?个,只说:“条件简陋,你洗个脸再睡。”

少年皇子安静地为她试了试水温,拧动?布帛。

江月看着他轻柔的动?作,艰难地、缓慢地开口道?:“我记得他。”

记得那个绰号叫‘小胖子’的十?五岁少年,姓庞。

黝黑的皮肤,五大三粗的身材,笑起来的时候单边脸上还有一个酒窝。

早先他休沐的时候,被他娘拉着到了江月跟前。

胖少年很不情愿,“我身强力壮的,哪有什jsg么病痛啊?”

他娘是个爆炭脾气,跳起来敲了他一个爆栗,“前头受过那么些伤,谁知?道?有没有埋下什么病根?而且我咋看着你比之前又胖了不少?老娘拼死拼活地给你拿了个号,你不看也得看!”

他抱着头求饶,委委屈屈地坐到了江月跟前。

江月当时给他诊完,还笑道?:“庞大娘别动?怒,他也没说错,他身上虽受过一些伤,但身体底子好,又正?当年少,并没有什病根遗留。至于体胖,大抵是天?生的体质,也没有对身体造成负担。”

“你看,你看!我就说我身体好得很!”胖少年当时就从条凳上一跃而起。

结果当然又是挨了他娘一通捶,捶得他抱头鼠窜。

母子俩的相?处模式格外逗趣,而且庞大娘的住所?离江月的小院也近,时不时也跟着侯大婶一道?来帮着江月晾晒草药。

江月便记住了他们母子。

她今日的情绪确实不大好,既是因为没有一下子理出头绪,略有些挫败感?。最重?要的还是知?道?了认识的人因她的提议而殒命。

而且一众伤兵中并没有任何人抱怨,没人怨怼研究‘圣药’的提议,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他们相?信她,无比的相?信她,相?信她会想到破解之法,让他们没有平白牺牲和受伤。

这?种?情况,反而让江月心里越发不好受。

她心绪起伏比常人小,若真的生了情绪起伏,便不比常人容易平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一次,她思考的并不是什么因果,只觉得心头沉重?,一整日都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陆珏其实已?经猜到了一些,早前不想让她在邺城久留,操心的既有她的安危,也有这?一层。

“没事的,我在呢。”他温柔地给她擦脸,擦去她眼中氤氲的水汽,“是我允了你的提议,是我下的决断,是我没有想到服用那药物日久的人,会有那般可怖的力气,也是我背负的人命,一切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