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1 / 1)

他一身警服冷淡肃穆, 坐在老家门口的石板凳上,怀里是那只尚未老死的猫咪。

“裴西洲, 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听见声音,他蓦地抬眼往山下看去,眼圈慢慢红了。

从山下走来的妈妈背上是筐子, 盛着和他一起采摘的清明草。

那个时候, 妈妈尚且没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 笑起来眼睛温柔又明亮。

身侧男孩五六岁的样子, 低声说:“我也不知道。”

妈妈:“当警察吧, 妈妈喜欢警察。”

男孩没说话,垂着头,小声问:“当警察就可以把坏人都抓起来吗?可以把说我没有爸爸的小朋友都抓起来吗?”

裴婉卿笑着揉他脑袋:“谁说你没有爸爸了?你爸爸在很远的地方, 总有一天会来接我们回家。”

可当那年幼孩童经过自己身边走进屋子, 裴西洲看见裴婉卿长久静默下来。

她的眼睛看向茫茫大山,似乎在等什么,却总也等不到。

裴西洲坐在石凳上, 怔怔看着母亲方向。

那在枪林弹雨一线冲锋陷阵的缉毒警察,此刻不过是个失去妈妈太久的小男孩。

妈妈去世后, 似乎是不想让他担心,一次都没有让他梦见她。

即使是在梦里,裴西洲也清醒知道这是梦,他只是眼睛一眨不眨, 想要再看看妈妈。

他终究是没有忍住,走过去,声音干涩而沙哑,喊了一声“妈妈”。

裴婉卿转过头,可就在这一秒,眼前一切陡然消失。

耳边有咳血的声音,痛苦、嘶哑、奄奄一息,他快步走进屋子里。

十二岁的自己显然已经被吓到,眼睛通红却不敢哭:“妈妈你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妈妈……”

裴西洲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紧紧攥起,抬眼去看床上那道瘦得不成样子的人影:“裴西洲,如果有一天妈妈不在了,不准哭,走出大山,不要回来。”

单薄少年衣衫洗得发白发旧,手背无措抹过眼睛:“那你怎么办?”

裴婉卿脸上全是泪,手很轻很轻落在他的脑袋上,是她不曾变过的温柔语调:“妈妈会一直看着你。”

白血病晚期,是白血病晚期。

苍白日光从木头缝隙仁慈地散进几缕,照着上下翻飞的细微浮沉。

裴西洲站在房子中间,空气里都是腐败的味道,入目之处一片破败,儿时妈妈亲手帮他做的木头书桌已经坍塌腐朽,上面搭着他没写完的半张试卷。

他看着那奄奄一息的人,喉咙发紧,轻声开口:“妈,我穿这身衣服好看吗。”

裴西洲一身警服,警衬领口弯折出锋利的弧度,领花肩章无一不严肃,六位数字的警号熠熠生辉,折射着屋子里的唯一一点光亮。

二十五岁的裴西洲,在梦里终于得偿所愿,站到没有机会看他长大的母亲面前。

“读了警校,七年禁毒学,毕业后入警,在禁毒支队。”

“可是妈妈,我可能快要死了。”

“死后,可以见到您吗。”

被艾滋病毒贩的针扎,他没有告诉身边任何人。

此时在梦里,裴西洲站在母亲面前,终于可以像个有所倚仗的孩子,说出所有恐惧。

病床上的母亲白血病晚期,开始不间断地呕血咳血。

她的面色苍白,好像什么都听不见,闭上的眼睛有泪。

裴西洲想说妈妈不要走,想告诉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孩子不要害怕,可当他走近,一切倏然消失。

他站在走过无数次的那条山路上,看单薄的少年背着病重的母亲。

“不要去治了,去了人家大医院也不会收了……”

“你一个小孩子,你去不了的,快带着你妈妈回家吧!”

“你有钱吗?没有钱人家不给你治病的。”

“好孩子,留着钱,不要乱花,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少年人骨骼初成,肩背尚且单薄,下过雨的山路泥泞不堪,无数次险些滑倒,像海上被狂风快要掀翻的小船。

裴西洲伸手去扶,指尖似乎透明,碰到一片虚无,却无意间对上少年强忍眼泪的眼睛。

“裴西洲,给妈妈唱首歌吧。”

“唱什么歌。”

“就便衣警察那首。”

少年哽咽着开口,每一次发出声音,酸涩便深重一分,他忍眼泪忍到眼睛通红。

他听到母亲柔声说:“你终于来接我了,我等了你一辈子。”

话音刚落,母亲搭在他肩上的手永永远远垂下来。

暴雨雷鸣,全世界轰然倒塌,他低声喃喃:“妈,我还没唱完呢……”

裴西洲深深看着少年背上永远闭上眼睛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