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妈你听,口口声声‘等二爷回来问他’,瞧她那乔张做致的样儿!谁不知道二爷如今就唯她一人是命,别说我这嫂子,就连老太太都且靠后,干脆到明儿把我们都打发出去,就让她银瓶奶奶当家得了!老李,我看这门亲不结也是好事,刮拉上这么个难伺候的主儿,那桂娘早晚也得骑到你儿子头上!”大奶奶啐了一口,“呸,没脸的娼妇!要不是当年徐家倒台,连着徐小姐死不见尸,今儿还轮得到她这小蹄子张狂?三年前二爷打四川回来,在老太爷病床前说那的话,我都是亲耳听见的。且等着罢!二爷昨儿喜欢徐小姐,今儿爱她,明儿还不知道疼谁呢!大白天就勾得汉子五迷三道,图他喜欢,汉子的心得栓住的?赶明儿没了靠山,看她是怎么死的罢。”
小婵虽听得一头雾水,却被大奶奶这气势汹汹的劲头吓蒙了,也顾不得捡帕子,踮起脚就赶紧原路溜了回去。跑到夹道上,见银瓶坐在一道门的门槛子上,忙凑近了道:“了不得,我才进去就听见大奶奶骂人,好像就是骂姑娘,骂得好难听!”
银瓶也能猜到大奶奶恨死了她,悻悻叹了口气,也没细问。倒是小婵自己回味着,忽然问:“还有个什么徐小姐,姑娘知道是谁么?”
银瓶愣了一愣:“什么徐小姐?”
“是方才大奶奶说的。什么‘要不是三年前徐家倒台,徐小姐死了,今儿也轮不到她’,又是什么‘二爷昨儿喜欢徐小姐,今儿爱她,明儿还不知道爱谁呢’......之类的。既是二爷喜欢的,怎么从来没听人提起过,姑娘知道这个人么?”
小婵是近日才买来的,才十二岁。裴容廷有了瑞安的前车之鉴,再用丫鬟都挑懵懂的小孩子,殊不知小也有小的坏处。小婵童言无忌,也不懂男女之情,有什么说什么,在银瓶听来,却是骤然的刺耳。
她扶着墙站起来,都来不及掸掉身上的灰尘便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从来不说谎呢!”小婵忙为自己辩护道,“大奶奶也说,是她亲耳听见二爷说的。”
银瓶眨了眨眼睛,把身子一偏,倚在了高耸的院墙上。
三年前倒台的徐家......听着似曾相识,银瓶低头半日,终于想起当年吴娇儿讲给她的故事。同样是三年前,徐首辅,抄家......都对上了,难道徐小姐就是吴娇儿口中那位名冠京师的闺秀么?据说老太爷从前给徐家做过门客,二爷认得人家女儿,尽管不大合规矩,似乎也说得通。
起风了,夹道两边堆积的金黄落叶被风卷着扫着,沙沙地往前赶。夹道很窄,两道高墙面对面站着,这面墙的影子照在另一面墙上,斜斜切掉了一半日光。是秋天的下午,黄黄的太阳。
银瓶就倚在那墙下的阴影里,显得尤其渺小。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倒也说不上难过她本来也没有资格难过,只是有点仓皇,仿佛岁月荒荒,二爷原来也有他的过去。首辅的女儿,想必是个花容月貌的淑女。朱门绣户教养出的女儿是什么样子?
银瓶想起勾栏塾师教过她的一句诗,讲京中的贵女。
“文王教化处,游女俨公卿,过之不敢慢,伫立整冠缨。”【1】
而她呢,青天白日的就百般淫浪,给男人压在书房案上肏弄。
【1】抄自胡兰成《今生今世》,和苏轼的原句有出入。
【2】小银下章会发现徐小姐叫婉婉,这才是真正触及到她的,老裴一系列骚操作终于把自己挖坑埋了。激情开文的时候没有想到“宛宛类卿”,随便拈了徐令婉这个名字,导致后来不得不在排除莞莞、宛宛以及绾绾之后选个畹畹。其实畹君这名字也是抄来的,来自张爱玲《红楼梦魇》里考证出的高鹗小妾“畹君”,有i高鹗先生不要鲨我(流泪
【梦!中"星独.家.?整.理】敲敲号~2!/.30:2,0:/69?/43.0
菩萨蛮(一)
这章没得肉,可以等下章和下下章一起看~
裴容廷的书房就是府上的军机处,代表最高的密勿,等闲不许人往来。银瓶今晚难得进去一回,借口送茶。
京中的大夫时兴“文士茶”,用碧清的苦茶,雪绽般的白茶盏,“薄如纸,白如玉,声如磬,明如镜”,看着上品。裴容廷正坐在案前对灯看一沓信笺,穿着象牙色的锦缎直缀,清肃的衣裳,通身的气派,也的确堪配那道上品的茶。
银瓶端着茶盘,在花罩底下踌躇了半日才走进去。
裴容廷不经意瞟了一眼,原本还一脸沉静,却见银瓶站在那吴道子的《烟雨图》底下,细挑身子,乌云素面,穿雨过天晴缎袄,白绫子裙,前后掩映,倒忍不住微笑了。
“画上美人几时活过来了?”他招了招手,“过来,让我瞧瞧是画里的好,还是画外的好。”
待银瓶上前放下茶盏,他正伸手要揽住她的腰,银瓶却抱着茶盘把身子一转,背身躲了过去。
她扭头瞧瞧裴容廷挑眉诧异的神色,又转回了身,下定了决心,低头道:“大人,今天我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
“怎么?”
“从前京中有位首辅姓徐……大人,是认得的罢。”
裴容廷唇边的微笑凝涩住了。戳灯里拢着几十支蜡烛,在一个瞬间,在白纱罩子里跳了一跳,映在他脸上,像鬼魅的影子。她背对着他,没看到他眼底的惊愕,也没察觉到他握在圈椅扶手上迸起的青筋。
短暂的静默,异常诡异,他知道她也感觉到了。可她转过身来,声音仍是轻轻的:“徐道仁,徐家,徐府,大人不知道么?”
她直接说出了徐首辅的名字,并没有所谓的“避尊者讳”,似乎也并不是因为想起了什么。
裴容廷定了定心神。他是风浪里的人,心底再怎么波涛汹涌,表现在声线上也只是沉吟:“从前家里凋敝,老太爷在徐家做过门客,我亦入过他们的家学,自然是知道的。你问这个做甚?”
银瓶低头一笑,故作松散道:“也没什么,不过从前在小甜水巷时就听吴姐姐说起北京曾有个徐小姐有名,今儿小婵又偶然听大奶奶说”
“小婵?你今儿见大奶奶去了?”他微微蹙眉,“她说什么了?”
银瓶也不确定是不是要告状,才在心里想了一想,裴容廷便已经往屋外叫人带小婵来。那小丫头进来,见老爷沉着脸,银姑娘也在一旁低着头,只当两个人闹了别扭,生怕拿自己做垡子,连忙叫了一声“老爷”跪了下来。
裴容廷审问她今日都听大奶奶说了什么,那小婵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大奶奶那番谩骂背诵了一遍,从骂银瓶张狂,“小蹄子娼妇”,“青天白日图汉子喜欢”,又是二爷在太爷面前说的什么徐小姐,“从前爱徐小姐,今儿喜欢银姑娘,明儿还不知道爱谁呢”,诸如此类,最后以那句“赶明儿没了靠山,看她怎么死的”结尾。
反正小婵年纪小,也不懂,有什么说什么,说了个痛快。
她说完了,却见裴容廷的脸色从沉变成了冷,就像寒水结了冰,比之前更肃杀了,吓得慌忙伏在地上打颤。
然而二爷没再难为她,转而质问起了银瓶。
“难道你是个木头人儿,锥子也扎不出一声?”他挑眉,“听了这样的话也自己受着,不告诉我就罢了,到最后就记着个徐小姐?”
这许多骂人的话也是银瓶头一回听见,尤其那句“青天白日”,显然是骂她那场书房的情事。怎会被大奶奶知道了?她羞得脸通红,半晌才开口,把大奶奶要人,桂娘又不肯去的话解释了一遍,又小声道:“到底当着那一屋子的人,大奶奶做主子的,想是气不顺。”
裴容廷冷笑道:“哦,姑娘倒会体谅别人。她气不顺,给你受了委屈回来,我的气就顺了?”
银瓶又不敢说话了,低头绞着汗巾,听裴容廷打发小婵先下去,忙也要趁机溜走。
才提着裙子转过身,却听他在身后冷冷道:“站住,我让你走了?”
银瓶从来没受过裴容廷半句重话,不由得背后发凉,忙顿住了脚。还不等转回身来,手臂上却被往后一拽,她低低叫了一声,趔趄着后退了两步,退到书案后,再没站住,向后一倒,下一刻竟被裴容用手臂接住揽到了怀里。
“话还没说明白,就想走?”
他脸还绷着,冷玉壳子似的,乌浓的眼梢却已经含了些淡薄的笑。
银瓶一愣,回过味来,给台阶就下,连忙把两只手臂环住裴容廷的颈子,撒娇道:“是了,是了,都是我糊涂!那我不走了,大人还要说什么,就请告诉我罢。”她凑近了,把下颏垫在他肩上,呵气如兰似的细声笑道,“这样离大人近,听得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