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各奔东西,再见时,他已经褪去年少的幼稚扛起了真正的忠诚与担当而那个人往昔的峥嵘早已消逝,满脸卑顺与恭谦,他坐在沙发的角落缄默时,伶仃的影只透着全然的心灰意冷。柏千乐不知道中间将近十年的岁月里发生了什么,蹉跎了这个男人的热血和意气;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最后成了一家人;世事难料,他唏嘘不已,重逢时男人强做体面,其实那层伪装是如此薄弱,他一眼就撞破底下的狼狈不堪。最终那些充满希冀的设想,设想里彼此都应该功成名就的重逢,最终只有他一个人披着荣光。

柏千乐叹了一口气,站起了身子。

他人高马大,况且奉星如就在桌边未曾料到他这猛然的举动,一下子他们之间无限贴近,身子与身子的间隙越来越逼仄,奉星如来不及后退,尚且在思考他是何意的时候,撞进了一道火热的胸膛。

他被柏千乐紧紧地拥抱,也才是这个拥抱,他才恍然发觉柏千乐真的长大了比他高,比他壮,已经是个胸膛坚实的男人了。

柏千乐时隔多年,终于真正地将奉星如揽进怀里如愿以偿。无数个午夜梦回,他盼望着自己快些长高、快些长大,他追逐着那个人的身影、他的脚步,他渴望站在他面前,不是以弟弟、学员、下属的身份,是以同样平等的男人的身份,拥抱他。

柏千乐满心酸胀,苦中夹涩,他抱着奉星如,他俯视他的错愕他的苦闷,心里各种情绪纷涌错杂,一时难以分辨形容。他摁着奉星如的脑袋,把男人窝进自己的颈窝肩头,身形微晃,哽咽着说:“星如哥,你嫁进我们家以来,一直过得很委屈,很辛苦,我都知道。”

“我都知道,星如哥。”

“我一直看在眼里,可是我不能说;我想对你好一点,也做不到。”他低下头,下巴压在男人的发旋上,满心怆然。要给男人安慰的是他,哽咽的人却成了他自己,“我只能给你一个肩膀靠一靠,你需要,我就一直在。星如哥,二伯他不会关心你的,你要对自己好一点。”

奉星如推拒在他肩头的手臂僵硬了。柏千乐的话带着浓重的委屈和心疼,落在他耳际,沉闷如夏日雨夜的雷声。他忽然卸了力气,像是再也提不起劲一样,多年的苦闷叫人道破,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掩饰,而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放松是啊,终于被人知道了,他这么多年,真的很艰难。

柏千乐的话只如一瓢温热的水,泼向他疮痍的心,温化了冰冷的血,像穿越风雪、满身疲惫的旅人在苦苦跋涉中忽然路遇客栈,客栈里奉上热茶热汤,浇得他身心熨帖。

这很难解释奉星如独木难支,但也一个人唱着两个人的双簧,将两个人的戏份演了多年,他以为自己很坚强,没什么捱不过去,也不觉得委屈,更不需要什么支柱。可是柏千乐一个怀抱,区区的一番话,他竟如释重负;柏千乐的肩头,忽然变得沉稳可靠,他仿佛找到了停泊的港湾。

柏千乐是他的学生,是他的士兵,也是他姻侄。奉星如曾经也奢望过,将来他垮下去的时候,再无力维系这场虚伪的婚姻时,他会寻找来自外人的倚靠和抚慰。这个人或许是男人,或许是女人,也或许不会有这个人;但无论如何,这个人都不该是他,偏偏却又是他。

奉星如犹豫着,最终还是揽上了柏千乐的脖颈。他抬起脖子,反手将年轻人揽入自己的颈窝,一下一下地拍着年轻人的肩背。

他想,此时此刻,他也不需要说什么了。虽然这很荒唐,但他确实在柏千乐的怀抱里汲取到曾经暗自渴望的抚慰。

明天考六级,我放弃复习来更新了

第024章 20 下

柏淑美的房门后十分安静,安静到不像是内里倒了个刚从酒场回来的人。

柏淑美单手拆了领带,卷着外套一起甩落在地。他扣着玻璃杯斟了半杯朗姆,长腿一屈歪进软皮沙发里,发绳在磕碰间撞落,发丝登时凌乱地四散。

楼下灯火通明,柏府喜金,装潢时用了冷暖各色各调的金光、黄光、白光,光线透过一扇扇彩绘花窗映射,在夜幕的虚空里交相辉映,混杂出艳丽又奢靡的光团。几只飞蛾扑着翼,迷失在光团里。

斑斓的光收入他眼底,他呷了口酒,毕竟是甘蔗浆蒸馏出来的酒,朗姆在酒里不见得算苦,也不太辣,甚至偏甜。他恍惚看见那个夜晚也是这样复杂糜丽的灯光,辉映上天,将黛色的夜空照得只如白昼。

有光的中心是亮的,随着晚风拂动流云缱绻,天际四周依然夜色如青。

那是他自我放逐的开始,流落到不知名且贫瘠的星球,遇到了巷口呆立的少年。

男孩从眼神到指尖都透着生疏的青涩,轻易地被他的美色晃了眼恐怕还迷了心,用他母亲的话说,鬼迷心窍。

在那样的灯光下,他用他的灯下愈发繁盛的秾艳姿色,叠上不堪一折的脆弱,将男孩一步一步吃紧。

脆弱当然不完全真,却也不全盘作假他看见男孩踌躇不定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一定很受用。

也可以说,他与奉星如的相遇,是一场刹那间精心策划的引诱。

柏淑美一直觉得他的房间位置不太好能看见底下的花圃花园,傍山铺排的林间公路,远处的川流终年不息,而飞鸟时常叫人声车声惊醒,于萧索的枝桠间簌簌振翅。

除了这些寂寞萧条的死景,他也时常坐在这,看柏夫人在楼下应酬,柏闲璋柏兰冈接见同僚下属,柏千乐招待朋友通常是极热闹的,人声鼎沸,衣香鬓影,灯火煌煌。

柏家人都喜欢热闹,他漫无边际地想。

那个男孩不太喜欢热闹,或者说,不适应热闹。他会在酒吧震耳欲聋的金属乐里僵硬,会在狐朋狗友前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也会为了他突然的挑逗在人前红透脸颊。

这几年他依旧不适应这样的场合酒会,茶会,晚宴,家宴,你来我往、觥筹交错,他熟练了很多,应酬的动作老道而克制,既不失礼,也不过分热情,他会站在柏夫人或者柏兰冈的身后跟来往的宾客打上不咸不淡的招呼,也不会在被介绍时露出什么怯场的扭捏姿态,他脸上挂着笑,好像完全融入了这个家。

只有柏淑美看见他侧过脸时悄悄的喘气,或者喝酒饮茶时刹那间的勉强;也只有柏淑美看破他待客陪客时的假笑,他见过那男人真正笑起来的样子:或许在当年应该叫男孩,羞涩的、快乐的、真诚的,还有午夜里给他添衣喂醒酒汤时温柔无奈的苦笑。

给柏五爷喂过醒酒汤的人不少,来来往往多年,他都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位似真似假的情人了,怎么那个一无是处的男孩偏偏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柏淑美又呷了一口酒。

佣人下楼的声音远去许久,他没有开门接过他们送来的饭,但也没人再来敲门。柏夫人今晚上着实被他气得够狠。

很久很久,他看见柏兰冈的车子停在门廊下又驰离遥遥夜色,他忽然哂笑,生出些恶意的揣摩,丈夫时时不着家,也不知道当妻子的尴不尴尬,心里苦不苦。

他的念头转了一圈,和着酒水压在舌尖上咂咂品味,升起的报复般的快意转眼就淡了。

终究是索然无味。

从月色高升到月悬枝头,从隐约的昏朦熬到清醒,房间里静谧无声。壁灯、小射灯半盏都不点,不像楼下灯火热闹,他独自坐在满地昏黑里,枯坐许久。

直到他准备解皮带睡去时,哐哐的敲门声打碎满室的死寂,他诧异地挑起眉尾那把曾经在他耳边度过数百个日夜的声音响起,“五爷,夫人让我来看看你。你开门吧。”

摆台上的绿桔梗飘落一片花瓣,仿如在水面上荡开一圈圈不为人知的细小涟漪。

他停下了手,想踱步去开门,却又犹疑了,只想等那敲门声自行平静。

他回到落地窗的沙发边,又斟了半杯酒。

敲门声还在继续。

三下一停,节奏和缓。柏淑美垂下眼帘看杯子里晃动摇曳的碎影,等下那个人就会走了,他想,他们走到今天的地步,奉星如怎么可能真心来看他,不过是柏夫人的命令罢了敲两下应付了事,他就会走了。

柏淑美捏着酒杯,一股奇异的酸胀、酸涩情绪翻涌,越来越胀涩,像海水涨潮淹没礁石,他的心就是那颗湿漉漉的暗礁。他说不上这是什么感觉,又是什么缘故生出如此强烈的心潮,他只知道这心潮在奉星如过门之后变得十分熟悉每当柏千乐飞扬跋扈地颐指气使要这要那,而奉星如总是笑着依他的愿时。恃宠而骄,他看着柏千乐,恍然大悟。

人不会憎恨未曾拥有的东西。唯有当那些出现过、体验过、相拥过的东西在弃之如敝履后,猛然有一天发现它落在了别人的生活里鲜活如新,那些失落在往后的岁月里发酵,终于化成不可知也无所消弭的意难平。

门外安静了。果然,柏淑美心里哂笑,不过是装个样子罢了。看吧,两分钟都没有,那个人就走了。他才不会期待什么,他撇了撇嘴角,心底某处角落却新挖的井口出水了似的,涌出深深的难过。

就在自厌自弃的情绪黑洞一样吸裹柏淑美堆积到顶峰时,门外的人竟然说:“五爷,既然你不愿开门,那我进去了。得罪。”

柏淑美蓦地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向红木门投去视线在门把手渐渐下旋时,他飞快地收回视线,扭过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