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101.1
“老张,以前你们搞小动作,不过才几个钱,我睁只眼闭只眼。谁人不晓我柏闲璋最看重家人,你们今天这样害千乐,害我的家人,等于是要我的命。我柏闲璋舍得一身剐,也势必报这个仇,你儿子,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奉星如乍然听见男人这封刚断的战书,猛地扭头追寻去可人影晃动,步履匆匆,他的视野里只捕捉到男人白色的背影他叉着腰在廊桥来回踱步,偶尔脚步一定,挑空天顶垂落的水晶吊灯的盛大光团自他肩袖溶落,绣花地毯上掠过他高远浓重的暗影。
这一天在久远的后来留在奉星如记忆宫殿里的画面化成了不成形的色彩斑块,男人钛白的衬衣、乳黄的灯光、赭石的木栏、他落在地毯上培恩灰色的投影。他无端泛起一股寒意,后来才逐渐领悟,原来这便是不祥的预兆之后一连串的骨牌坍塌,生死荣枯,皆因男人这句愤怒的宣告而起。最后连带了多少豪庭巨室,多少家破人亡,权柄几度易手,直到柏闲璋平复了漫长的怒火,狮王屠城的余波仍经久不息。
“哥”现实却不容许奉星如分心,他其实只来得及捕捉男人踱开的那一寸身影,柏千乐无意识的呢喃便夺去了他的所有神智。他握起柏千乐的手,贴到嘴边呵气:“我在,乖乖,哥在,你放心”
有人踱回来,脚步声埋入地毯里发闷,一只手压下奉星如的肩头,带着沉重的力道,谁在劝他:“星如,别光顾着守在这里,你也该去休息休息。”
那只手又抽走了,男人指派着谁,帮佣,管家,阿姨,医护许多手和许多脚,许多声响音调,许多冗杂错乱,所有人都在摆弄柏千乐,送水的,喂药的,抽血的、打针的有人请他起身,接过他原来握在手心里的那只手,往手背上消毒,刺入针头。碘伏棕黄色的圆圈留在奉星如的视野里。
他走动,却发觉房间里挤满了人,唯独自己无用武之地。他退到角落,也坐立不安。一边注视着满屋檐下的人,注视躺在床上受人摆弄的柏千乐,一边控制不住地思索失控的前前后后他记得司机老徐是怎么夺命回程,记得柏闲璋一身衣服都没换地焦急等待,见到他架着的柏千乐时又是多么惊愕下一刻他暴涨的愤怒,台上的鲜供花篮差点被他掌风扫落:“反了天了!看来我这几年太好说话,有些人已经忘了我柏闲璋打了十年仗的脾气!”
他亲自扶起柏千乐,领着佣人们带侄子上楼。奉星如也是强弩之末,安置好柏千乐,他便马上压着奉星如坐下,接受检查。所幸没受多少暗算,不过是些表皮擦伤,医生陈词,替他上药,奉星如听到男人鼻息长长一舒,他转眼看去,只见柏闲璋对医生点了点头,眉梢至少放平了些。
佣人端来一碗生滚粥兼两份小点,柏闲璋指了指,让他自己先垫垫,他要上楼去看看千乐。奉星如实在没心机管他自己,对付地塞了两口,便也跟着上楼了,佣人拦也拦不住。听见他的脚步,男人错了错眼,从床边的位置退出来。知道他心都悬在柏千乐身上,也不勉强,只叹了口气。他的叹息激起的涟漪极微渺,仅仅令奉星如的眼皮神经性地痉挛一跳,随后奉星如理了理思绪,向他讲述今日所遭所遇。
奉星如话音落下,他沉思了片刻,随后抬起眼,注视落入奉星如眼里。“我知道是谁了。”他的口吻不重,甚至何时起他也会特别向奉星如放轻了语气和声调,仿佛是什么亲近的体己人,这种同“自己人”说话的口气。奉星如也许意识到了,也许眼下容不得他仔细揣摩这些无甘紧要的细枝末节,他只在男人说完这几个字后,感受到类似飞机终于着陆的平安。随后奉星如才反应回来,从前他饱受柏闲璋刚愎自用之苦,什么时候竟也投降了,在男人这里感到可靠与信任?
但下一刻,柏闲璋抽身离去,他回到床边,柏千乐呼唤,他摩了摩柏千乐的额头。不多时,便听闻男人在门外走廊上满含血气的战贴。
思索到此,圆环相扣,奉星如心神凝定了许多,他从角落现身,远远瞥了眼千乐,似乎他的病势平稳了,众人也都由手忙脚乱渐渐安定下来,都有小黄把控着,乱不了。奉星如退到门边,遥望一眼,柏闲璋依然在木扶手围栏边讲电话,嘈杂的环境里,他的话音并不真切。
“休复,是你?你爷爷方便吗,我请他接电话总理,是我,闲璋。这么晚了,我有两件事要向您汇报”
捏妈的四小时1k6,真令鸡恼火
第145章 101补全
李休复守在电话旁,眼见着爷爷的脸色愈发深沉严肃,空气里游荡着细微地刺拉电磁声,像女孩合上了腮红卡扣,电话那头咔哒一声断了通讯。
李休复接手爷爷放下的听筒,挂到托座上。兹事体大,她不敢贸然开口。李林盛摘下老花眼镜,手臂架在圈椅的扶手边上,不喝茶,不揉太阳穴就这么岑寂地凝望着桌上拢得很高的书嵴,他桌上还有一架螺钿插屏,屏前是一盆国兰,剑刃般的朝天兰叶旁插着一块太湖石。他的神情比那顽石更老硬。
窗外刮起了寒涩的冷雨。有佣人在门外跑上跑下忙收衣物,脚步杂乱,汽车启动和刹车的红光晃过玻璃,反射在老人面容上,狗吠,婴孩啼哭,一阵喧哗。
唯有屋檐下这一对祖孙重重寂静。
李休复搂了搂披肩,她看了眼玻璃上飘斜的水痕,探起身子掩回窗户。老人竟比她更耐这冷气,她想。
“休复,”
“诶,爷爷。”
李休复等待老人的提问她对这一通急电如何看待,但李林盛没有一如往常那样提问,老人的嘴角紧紧抿低了,眼眶细微地膶动,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内心或者脑海里争斗李休复忽然有些惴惴,她知道李林盛的过往自参加工作起,他已历经四五十年的政治波涛,时代数度变迁,无数波澜的兴衰成败,他都见证过,推手过,亲历过,而今终于登上了政治的顶点。
四五十年,已经是多少人的大半生,是这个国家从蛰伏到腾飞,是李休复青春年华的两倍有余。在这样漫长的政治生涯里,风云动荡交错更迭,凭李休复在他面前如弹指一挥的阅历揣测,她从李林盛的缄默里嗅到山雨欲来的味道,也仅有那么几回。一次是李林盛的学生被捕他当时任该省的副省委书记;一次是前几年,李林盛调离省委,但中央委员却提名失败,那时人心惶惶,都说李家长青树这一回恐怕是明升暗降、朝不保夕。连李培隆都认为那一回是中央调虎离山之计兄弟两个在政坛里风头太劲,也不全是好事。
不知是否今日的风雨触动了李林盛的心怀,他提了李休复意外之外的问题:“休复,柏家这个老大,你怎么看?”
李休复垂下眼,李林盛想听哪种回答?柏闲璋,这三个字长久地笼罩在她的生活里,她们甚至一度阴差阳错
“爷爷,你是问我,从什么眼光看他?”
李林盛抬了抬手,“无关男女,我要听你的意见。”
李休复微微一笑,“闲璋哥专横,独断,粗暴,残忍。但他也是我最欣赏的那种男人。”
“专横独断他打了十几年仗,多少危局孤立无援,他没有这样雄厚的脾气统帅不了军心;粗暴残忍他不够残忍,他的敌人只会十倍百倍奉还,他必须狠心;他或许有私,但他有他的忠义他从不对战局、军民百姓敷衍了事,更不会与那些宵小为伍,沆瀣一气。他和我说过,在他刚入伍的时候,前方战场吃紧,后方战线紧吃,他最痛恨这样的败类。”
“他还很争狠好胜我问过他,如果有一天我陷落他的敌手,他如何了结。他说,他平生最听不得一个败字,但假如真有这天,他会送我一颗子弹,给我个痛快,然后终结他的敌手。”
李林盛注意着孙女的神情,敲了敲扶手,“他要杀了你,你很高兴?”
“是,爷爷,”李休复眼里绽起一星欣赏的光彩,“这是我最想听的答案。换做是我,我也会杀了他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是这样的脾气,我也是。”李休复添了茶,拨了拨小炭火,氤氲白雾里她的笑容很显得婉约,李林盛看着这个家里最宝贵的孩子其实她是弟弟李培隆的女孙,她自小就有一种柔和的娴美,但性子却远没有那么柔润她甚至天生一股厌戾,男孙们的刚断血性都不及她。李培隆曾经说过,自己早年在边疆平乱,和平之后磨不完的煞气无处潜藏,便托生给了这个孙女。
这个孙女显然很了解自己的同类她腕上有只飘着翠绿冰花的玉镯,有一回出门为了什么事,回程之前他们路过珠宝店,男人陪她逛了逛,说这抹翠很清灵,衬她,刷了卡买下。那是他们之间寥寥无几、不带任何目的色彩的约会,倘若这短短的几步路也能算作约会的话。往事如烟,李休复眸子里映出一点碧色,“而且我很知道,闲璋哥是把我当成家人才宁愿杀了我成全他也成全我自己。对外人,他不会这么慷慨。他把家人看得很重,在他性命之上有许多他的胜利,他的忠义,他的信仰,他的家人最后才是他自己。爷爷,柏家人是他的底线。他这么重情义的人,张伯伯惹谁不好,偏偏要对千乐和星如哥下手这不是当着他的面要他的命?老寿星上吊,阎王来了都要感叹没见过这么着急的。”
她的机锋令李林盛弯了弯眼角,他的皱纹没有方才那样冷硬了,“你啊。”
他摇了摇头,“我知道了,老张这回的确办坏了,要是让他开了这个头,都拿家里人,而且还是年轻人下手,以后还了得?绝不能让他作这个表率。”
他定了案,便立刻拨电话,“给我接高检高法,秘书请老徐、老彭来一趟。”
李休复知趣起身,“爷爷,我去准备夜宵,你今晚也早点休息,别谈太晚了。”李林盛要见的老徐、老彭都是换届之后的政治局常委,一个分管纪检,一个分管办公厅,头头脑脑们的面谈,这就不是她能旁听的了。
她在走廊上展眼望了望天色,暗青得厚重,恐怕未来许多日子,天色都不会太好看了。
却说这厢常青山
柏淑美接到柏闲璋的消息时还在外地,他人没法脱身,便派了副官带着一只分队包围了张府,阖府上下惊慌错乱,而几乎下一刻,来自中央的电话马上来下,武警、公安、高检高法的人马也纷纷亮相。
副官握着手机远离着张家的人,但还能听到老张儿子失控地咆哮辱骂柏淑美、柏闲璋的,柏淑美冷着脾气一言未发,只在最后给他批命终判词似地说,“不论恩仇,我从来都以一当百,加倍奉还,何况你敢对我的家人动手,怎么不想想我柏淑美三个字?”
他向副官吩咐:“不用客气了。”
这五个字,令敲门出来寻他的随扈脚下一顿,他们追随柏淑美多年,他这五个字的威力不亚于外交部的那句“勿谓言之不预也”,吃过他苦头的人,听到这话只宁愿求个速死地好。
柏淑美怒火中烧,先斩后奏的行径果然越权他清早班师回朝便遭到了军部的质询。当然中央的命令也下来了,他快了中央一马去抓人,越权的性质说严重也严重,说容易也不难,雷声大雨点小的竟也混过了,军部对他还是宽容。
他从军部出来便立马乘车回柏府顾不上自己饥乏劳倦,他先上楼看了柏千乐这个背时也走运的侄孙躺在床上睡得脸蛋潮红嘴唇湿润一无所知,柏闲璋弹了弹点滴,说已经平稳多了,揽着他的背让他一起下楼吃个早餐。
但他停下了,柏闲璋眼皮微微痉挛着,目睹他往床边趴伏的人走去,解下了自己的披风肩扣,随后抖开披风,为那人盖上,还细心地掖了掖领子,免得脖颈灌风。
柏闲璋冷眼看着,对此不置一词,走下楼梯时,他和柏淑美竟都彼此沉默,心思各异,但因为牵挂在同一个人身上,所以愈发有一种古怪这沉默的意味,似乎是隐约的对峙。
奉星如不知道这一番前情后果他将醒未醒时只觉得十分温暖,接着是一股沉重,为了甩脱这沉重的包裹他直起了腰背,一大片墨绿色在视野里滑落,他赶忙捞起怪不得他梦里有如重负,不知道多少支羊毛多少克羊绒织出来的斗篷,又宽又长主人的身量体格很可观。还镶了黄铜扣,一地浓绿里一点澄黄,招眼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