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她未尽之余言。
朱慧晴对此是赞同的,刚要颔首,忽又觉着有点对不起朱氏,只得顺势低下头,看向眼前的花圃。
小圃中正开着几朵月季,嫣红的花朵,碗口大小,每一片花瓣上都蒙了一层雨雾,直是娇艳欲滴。
她伸手轻轻抚弄着花朵,指尖处传来一阵微凉,将此前的烦躁尽皆抹去。
她叹道:“不管怎么说,姑母待咱们还是好的。若没有她,咱们还住在从前的破房子里呢。这个恩情,咱们也不能忘。”
太息般的轻语,仿若那伞外飘洒的雨丝。
朱慧慈静默片息,再开口时,语声清冷:“姑母虽然是好心,却是办了件糊涂事,养出了这一大家子惫懒贪心之人,再者说,姑母如今又要拿咱们的名声……”
她摇了摇头,唇角不自然地扯动着,笑容有些苦涩:“罢了,我如今吃着人家的、住着人家的,又有什么脸面去论旁人的是非?说来说去,咱们依附于人,总归不是个道理。”
语声落地,两个人不约而同又是一叹。
朱氏倒贴娘家,外人看来是她不懂事,可朱家却因她而得利,她们的四季新衣、丫鬟服侍,皆从朱氏而来,这是不争的事实。
然反过来看,朱氏欲让她们舍掉女孩子最珍贵的名声,以下作之法,去绑住一个身家豪富的庶子,其行径却又令人不齿。
两种情绪缠杂一处,姐妹俩心情之复杂,可想而知。
半晌后,还是朱慧慈当先打破了沉默:“罢了,想这些也没意思,咱们也做不了什么。”
她拂了拂衣袖,眉目间又恢复了方才的神采:“再熬两日,便找个由头早早家去罢,也免得受那池鱼之殃。”
徐玠与朱氏显然有得斗,她们三个夹在当中,既不好押上自个儿的名声去帮朱氏,也不能掉过脸来对付自己人,走避是唯一的办法。
只是,若没个正经由头,离开王府,却也不易。
此乃朱慧慈最为难之处,亦是她今日与朱慧晴密谈的因由所在。
朱慧晴本就极聪敏,自明其意,想也不想地道:“我也和慈姐姐想的一样。等会儿回屋我就修书一封,让小桃送给母亲去,母亲一定会想法子把咱们都接回去的。”
听了这话,朱慧慈不由得心头微暖,眼圈也有些泛红,低声道:
“多谢你了,也请你替我多谢大伯母。我实话与你说罢,若是来的只我一个,我也不怕,如今却有个娟儿,她还小,若若是万一……我真是不敢想……”
她面色发白,执伞的手轻颤着,虽竭力掩饰,却仍旧掩不去眼神中的后怕。
朱慧娟还是孩子心性,很容易被人哄骗,朱慧慈身为姐姐,自是怕她着了道儿。
朱慧晴深知她的难处,心下亦自叹息。
朱家人从上到下,也只有大太太亦即朱慧晴的母亲是个明白人,余下的,不是贪名、就是逐利,朱慧慈的父母更是个中翘楚,在她们眼中,女儿的清白哪有白花花的银子重要?
这般想着,朱慧晴心头动了动,压低声音道:“慈姐姐,若是照你之前的说法,五表哥倒是个头脑清明、手段厉害之人,也算是良配,你何不……”
“我不愿意。”朱慧慈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我的脾性你也知道,忍不下气的,若要一辈子看人的脸色过活,我情愿一头碰死。”
这话说得就重了,朱慧晴忙连连朝地下啐了几口,又上前拉她的手,急急地道:“你可别这么说,佛祖会听见的。”
又自责:“都是我的不是,把你想得这样浅,我跟你赔个不是,只求你再别说这样的话。”
见她急得小脸通红,朱慧慈心下亦有些懊恼,深恨自己造次了,反过来又安慰她。
姐妹两个正说话,忽见丫鬟小桃“蹬蹬蹬”几大步走来,壮实的身板儿山一样往那儿一戳,大声道:“两位姑娘,有个四姑娘在外头要见你们。”
姐妹二人同时一怔,旋即便反应过来,小桃说的,应是徐婉顺。
“快请进来吧。”朱慧慈年纪大些,此时便含笑说道,一面轻轻捏了捏朱慧晴的手。
朱慧晴会意,面上早漾起笑来,盈盈语道:“正盼着有人来说话呢,四表姐就来了,可真是巧得很。”
徐婉顺正随小桃进院儿,这一番话,恰巧落入她耳中。
她面上擎出笑来,踏着木屐缓步向前,身后的小丫鬟忙将伞向前倾着,生怕她淋着雨。
看着雨中行来的娉婷身影,朱家姐妹对视一眼,笑着双双迎了过去。
表姐妹见面,自少不了寒暄,徐婉顺便娇笑道:“今儿下着雨,我怕你们在屋子里闷得慌,就过来寻你们说说话,还叫人带了点儿东西过来。”
语罢,回手便指了指身后四名小丫鬟。
朱氏双姝齐齐望去,便见那四名小鬟手中各捧一只檀木匣,彩漆雕花,分别雕着桃莲菊梅,合起来便是一整套,正是四季风物。
仅是这套匣子,便已是极为名贵的了,她们朱家是断断没有的。
“好精致的匣子,里头装着什么呢?”朱慧晴适时问道,秀眉弯着、明眸张着,好奇得恰到好处。
徐婉见了,顺心下极是受用,故意作出随意的样子来,摆手笑道:“左右不过那些玩意儿罢了,象牙棋子儿、点心果肺腑之类。我素常一个人也腻得慌,所幸你们来了,我也有了玩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朱慧慈眉眼微弯,清亮的眸子,凝在她的脸上。
必须承认,纵使说着很叫人讨厌的话,徐婉顺那张脸,还是颇为养眼的。
这是朱慧慈多年来总结出的经验。
凡可厌之人、言可恶之语,她便会放空耳朵,只将注意力专注于别处,比如对方精致的头面、美丽的容颜,甚或是一口白牙、裙角绣花等等。
相较于人,这些物事更赏心悦目一些,也更能让她忘记那些可憎的嘴脸。
朱慧晴显然比她更应付裕如。
她与徐婉顺相谈甚欢,言语温柔、态度和善,凡开口,必搔中对方痒处,引得这位四姑娘喋喋不休,却又不显刻意,从容有余。
说笑间,一行人便来到了正房阶前,正要往屋中去,忽见一个小丫鬟飞跑过来,喘着粗气道:“慈姑娘、晴姑娘、四姑娘,外头来了好多宫里头的人,说是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并三位公主殿下都赏了五爷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