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婆下个月要从广州来接婆婆和我哦。”珊珊眨了眨眼睛,“婆婆说,带我去广州读书。”

去广州看望珊珊这件事,不一定能做到,故不肯许诺,她只得另寻,“珊珊,你就要过生日了,有什么愿望吗?姊姊想办法满足你。”

“和爸爸妈妈一起去海边。”

“我带你去海边好吗?”

“姊姊,你陪我玩,和妈妈陪我一样,可还是很想爸爸,帮我找一个爸爸来,可以吗?”珊珊伸出小小食指,期盼地看着她:“就一天。”

那天后她想过很多办法。因为年少的经历,她对异性很戒备,这些年除了沈照行,没有别的异性友人,而沈又不能联系。寻找一个陌生的男人共游,不知根底,怕不能扮演好父亲倒也见了一个专给小朋友表演魔术的人,只是那人见了她便涎皮赖脸的,她溜之大吉。

夜里洗过澡,她抱膝坐在床头,带着热水冲刷后的轻和懒,看着电话出神,她要等到一个真正灵魂出窍的时刻,失去思绪,只凭潜意识去说那声“喂。”

“阿娴?”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被电流修饰过的温柔,“这是你第一次真正给我打电话。”

她也不寒暄,一副蒙着头往前跑的架势,直直地说了和珊珊的前因原委,要请他帮忙。

他一直沉默着倾听,没有说话。

她找补道:“还好珊珊说要去海边,如果是去游乐园,就真的没办法了。我知道给你打电话不合适,只是不忍心拒绝珊珊,一则才伤过珊珊的心,二则以后也难见了,不想她离开香港前有遗憾。”

说完她等了两三秒,“没关系,你可以拒绝。如果你答应,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还这份人情,你拒绝也好。我再想想办法……再见。”

他轻轻笑了下:“其实我也有要你帮忙的地方,正愁怎么开口。”

0040 第卌折 登岛

约好的那天早上,她去儿童院接珊珊。一进院门,便见到不少人在派送英式小蛋糕,虽小巧,裱花造型用料都十分精致上乘,小朋友们连带老师、护工,人人有份。她问过派送的人,才知道是署名为“孔先生”的人订下的,叫一早送来,为咏珊小朋友庆祝生日。

珊珊才满六岁,又缺少关爱,哪里受得了这样惊喜和“排场”,去白鹭岛的一路上都在孔叔叔长孔叔叔短的,小麻雀似的叫个不停,跳个不停,笑个不停。

白鹭岛是个小渔村,没有发达的商业和游人。之所以选择这里,是许多年前,岛上的人办喜事,请她和哥哥来唱了一场堂会。

从中环坐船到愉景湾,又雇船到白鹭岛,两三个小时过去,珊珊已经消耗到昏昏欲睡,然而踏上沙滩的一刹那,便挣脱了牵住的手,在海滩上奔跑,全然一只小动物那般奋力和恣意,对着横无涯际的蔚蓝大海,边跳边挥舞着小胳膊,好像在和许久未见的老友打招呼。

岛上的人只是渔民,看到码头上有生人来此,不免有些疑虑,她微笑解释道:“小时候来过,现在带孩子来看看。”人们便也微笑颔首,各自继续手中的活计。

他还没有来。

这里很宁静,只有海浪的哗啦声,风吹过山林的哗啦声,远远人家的犬吠声。铺好野餐布,她带着珊珊坐在海滩上一株低矮虬杂的树下,在荫凉中等待着他出现在海天之间。

珊珊这时候已经困得迷迷糊糊,靠在她怀中喃喃说:“姊姊,孔叔叔会不会不来啦?”她回答一定来,说完又不那么笃定。

“姊姊,给我讲个故事吧?”

“好啊,珊珊想听什么?”

“想听姊姊和孔叔叔小时候的故事。”

“我们小时候啊……”她沉吟了片刻,伸臂抱紧了珊珊,“在戏班,小朋友们周末是可以回家的。我和哥哥没有家,所以周末他带着我出去走走那个时候我和你一样大有一次在路上闻到了好香好香的味道,是从一家面包房传出来的。从来没吃过,我很想吃。”

“姊姊小时候都没有吃过面包吗?”

“嗯。”她摸了摸珊珊的额,“哥哥为了满足我,下午就去一家肠粉店的后厨帮忙洗碗。我在后厨的小椅子上睡了过去,醒来时天都黑了,他拿到了工钱,带着我去面包房。”

“孔叔叔真好!”

“可是在路上,我们遇到了几个专抢小孩子的人,他们大概比我哥哥大几岁,渐渐围了过来,哥哥让我快跑,我跑了一段路,回转身看到他和那些人打起来。虽然那些人也被他打得很惨,但双拳难敌四手,他的头已经破了,在流血,流了好多好多血。我真的好怕哥哥会死,拼命跑回去,想要保护他。好在这时那些人发现占不到便宜,便扶起倒地的同伙散去了,一面走,一面还扭头骂。”她说到这里,意识到残忍,不该给小孩子讲的,却见珊珊听得一脸关切,“那后来呢?”

她勉强笑了一下,“哥哥扶着墙站了起来,跟我说没事,是装的。接着他脱下染了血的衣服,一手用衣服按住额头,一手牵着我,瘸着腿去买面包。买到一块很小的,很香,他放到我手里,我还没来得及吃,路边一辆车飞过,把泥水溅了我们一身,也把面包弄得全是斑斑点点,不能吃了。我实在忍不住,哭了起来,他很紧张很慌乱,蹲下抱住我说是哥哥不好,哥哥不好。我哭得越发大声,只说不要吃面包,再也不要吃。他趁我张着嘴哇哇叫的时候,拿走我手里的面包,撕开脏掉的表层,将里面热绵的芯放进我的嘴里。那奇异的香甜味道,立即止住了我的哭泣。他满脸血污,笑着对我说……”

“怎么哭鼻子了?”他穿着一件PierreCardin灰色毛衣,双手抄在牛仔裤口袋里,带着墨镜,站在树边,挺拔高雅,英俊非常。

她呆了一下他好像突然从故事里走出来了忙拿纸巾揩泪,“是沙子吹进眼睛。”

他紧挨着她坐下,摘下墨镜对珊珊打招呼,“你就是珊珊小朋友,对不对?”

珊珊有些叶公好龙,真见了孔叔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怯怯往姊姊怀里躲,小声说,“姊姊,叔叔太好看了,好看到我害怕。”

二人被珊珊逗得哈哈大笑。

他伸臂揽住她的肩,她回眸看他,眼神里有拒绝,小声问:“你干什么?”

“我们演的是爸爸和妈妈啊。”他一脸不解和无辜。

珊珊靠着她,她靠着哥哥,一个挨一个。

“有生日礼物哦珊珊。”说着他从身后拿出一只史努比布偶来,递给珊珊,“这是个小书包,里面还有东西,打开看看。”

珊珊虽然还是害羞的,眼睛已亮了起来,双手接过。

正当她看着珊珊拉开史努比,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她,“这个是送给你的。”

“我也有礼物啊?”她温柔笑着,接来一看是西门子的电子词典。

“你学英文一定需要。”他将她往怀里搂得更紧。

她将词典的盖子打开又合上,合上又打开,手指轻轻在键盘上抚过。

见她这样宝贝,他忍俊不禁道:“而且,下次去美国找我,用电子词典问人,可能方便一点。”

这是他第一次提到信的内容,竟是调侃。她把词典往他身上一放,偏身去看珊珊的礼物。

珊珊从包包里拿出一个小方盒,不解地望过来。

“每晚睡前,珊珊可以听听故事。”他笑着解释,“去广州也可以带着。”

“袖珍播放机啊?”她惊讶,一来录音机和磁带虽普遍,随身听还是个罕物,二来珊珊的确缺少睡前陪伴,不想他竟然体贴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