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严肃了起来,静静看着她的眼睛,“阿娴,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我现在没兴致也没空教你。”
她怔了怔,尴尬地低了头,不敢去看他,看着草地上的一蓬长春花出神。
学骑车为了方便上下学才是主要的原因,只是他说起当年,她心里也有了憾恨,整个上午她都在院子里摔来摔去,像在和什么凶猛的东西打架,且绝不服输。
他每每从书房窗口望下来,她不是撞到篱笆上,就是飞扑在草坪上,有时候躺在地上抱膝揉半晌才能起身。
中午他下楼时,见她坐在客厅里,在沙发上抱着腿,用沾过酒精的棉球,专心清理着腿上的伤口,不时疼得一抖,然后嘴里发出“嘶…”的一声。
走近了才发现她额上也擦破了一小块,结了一层浅痂,像一片快枯萎的花瓣贴在那里。
“怎么弄的?”他路过时漫不经心地问。
“本来以为会了,就去外面路上试试,没想到撞到了一棵大树上。”她说着用手背轻轻贴了贴额上的伤,“啊哪知道这里的树皮刀片似的。”
“那辆车没收了,不许骑。”
“嗯?啊?”她慌张地抬起头,“你干什么?”
他径直向外走,她立刻一瘸一拐跟在后面,眼见他将那辆她无法降伏的单车,一手提了起来,提着一片塑料似的轻巧,往车库去了。
“我马上就学会啦,已经可以骑五米那么远了!”她追逐着他的背影,渐渐跟不上了,只得伤心大叫:“师哥!还给我!”
她很少叫他“师哥”。有一次师父叫妹妹练卧鱼,练了三天三夜,不许吃饭,不把她的肠子扭断了不罢休。他心疼不过,只得夺了那杨贵妃的玉樽。妹妹也是这样在他身后凄惶地哭喊“师哥!还给我!”
转身看去,她竟已长大了,眼梢唇角,添了女人的情韵,风一吹,幽暗的练功房也成了这绿草茵茵的院落。
她眉间若颦若蹙,慢吞吞朝他挪过来,委屈陈情:“不学骑车,我上下学怎么办呢?”
他并不等她,继续往车库大步走去。
从杂物间进到客厅里,见她伏在沙发上伤心抽泣,小猫用爪子拨弄着她的头发玩,玩得没心没肺,蹦来跳去的。阳光把她的头发和小猫的毛都耀得蓬软分明。
他走过去,挨着坐到她身边,也不说话,也不安慰,只是挺直了背坐得端庄。电视的黑色屏幕反映出他们的样子,就好像电视上正在播放一部影片,譬如宝玉惹了黛玉哭,明皇惹了贵妃吃醋。
他莫名想起妹妹三四岁时,总喜欢趁他不备来亲吻他,师兄弟们瞧见了总是要笑。他那时已十岁了,哪里好意思呢?带有惩罚性质的,他把妹妹堵在墙角,一直亲一直亲,最后把她亲哭了她仍搂着他不放,嚎啕叫着“坏哥哥!”
“头盔,护腕护膝,傍晚送来。”他起身离去时说。
0021 第廿一折 失约 【四百珠加更】
后来的一周里,他对她多是礼貌客气的冷淡她像一位暂时寄居在家中且不大熟悉远房亲戚。
如果她不提出欢好,他丝毫不会主动,事情结束后也是分房睡觉。有时候她坐在教室里走神,怀疑遭遇枪击案那天凌晨的大雨,只是一场梦。
他回来的越来越晚,即使回来了也并不理会她的丰盛晚餐,将她的美意邀请视作空气。
于是今天放学后,她骑车到湖边,靠在一株柏树下,吃三明治。加州的冬季终究有些寒冷,云烟阴翳,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听着水波拍岸的哗哗声,树影摇动的飒飒声,她的心也跟着一起摇曳起来,像在冲冷水澡。
她对父母几乎无印象,她只有哥哥。面前的湖,面前的世界都很广大,但不过都是舞台上的布景,是假的,是廉价的塑料,只有他是真的。又好比这个世界是一个很大很重的箱子,箱子里有许多许多东西,但都轻如鸿毛,只有他是沉甸甸的,整个世界的重量只凝结在他一个人身上。
路灯忽然朗照,她下意识地向身后看去,路旁两列路灯依次燃亮,传递着火把那样,多米诺骨牌那样,次第亮了下去。
亮到最远处,她分明见到了他的身影,松风玉竹般行来。
如蛾向火,如鸟投林,如筝归线,她全然忘记周遭,不顾一切地向他奔跑过不了几天,只能通过海报和银幕见他了;过不了几天,只能通过流言和传闻感知他的人生。
她知道,美国并不远,太平洋也并非不可逾越,但也正因今日相近,方知不可近了路过了数不清的柏树和涟漪后,她停了下来,那击打到胸腔发疼的极速心跳让她眩晕。
他仍是不疾不徐地向她走来,云开雾散般愈见清晰。他穿着白衬衣和米色的西服套装,在风中泰然潇洒,眉目沉沉。
最终二人之间隔着十数米,静默对视着。他双手抄到裤子口袋里,侧着脸看着远处的山峦说,“早点回家。”
她抬臂看表,也才七点,并不很晚。
出乎预料的,她转身走掉了他下意识在她身后追赶了两步,刚要叫住她,忽而明白她是去拿单车,便也转身向家的方向走了。
她骑车赶来后,便推着车静静跟在他身边,彼此影子一样,沉默陪伴着。小路幽静,灯影微黄,夜风清凉,他们并肩而行。
“哥,你知道吗,这世上狮子的雕塑数量比真狮子要多。”她笑眯眯仰望着他,“Q这个字母以前在土耳其是不合法的,不许用呢这都是今天上课老师讲的。”
“还有哦,河狸差点成为加拿大的国旗图案而不是现在的枫叶。”
他目视前方,不时点头回应。
“怎么了哥哥?你不高兴。”她身子往车把手上倾压,够着脑袋凑过来,以图看清他的表情。
“阿娴,你对…”“我”字的嘴型,他只做了一半便收回去,“…你到底打算干什么?”他停下脚步看着她,但又不敢多看似的,继续向前走了。
因他语气严肃不悦,她快步跟了上去,有些委屈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离开美国前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哦…那个啊…”她尴尬地愣了下,不好意思地笑道:“反正只有几天了,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那之后我们就再也不见面了。”他平静地说完,又盯着她的眼睛问:“可以吗?”
她的心脏被什么捏紧了拽住了似的,跳不动了,手指因失去供血而发麻发凉。沉默半晌后,她还是笑起来,语速很慢很轻,带着一点哀求,“我知道你不爱我,哥哥。我只求剩下这几天好好和你在一起。”
“明天我要去纽约了。”他深呼吸了一下,终于一吐为快似的。
“哦……”她低头看着车轮转动,木木地笑:“好啊,我听天气预报说纽约已经下雪了,正巧我还没有见过大雪呢。”
“我不会带你去。”
请投珠支持,让我知道你的喜欢
一起冲上500珠,点亮属于我们的第一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