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头链在学校被偷了?”

余颂刚想说“不”,但却只哼出口哑音,乍一听倒不像是否认。那森蹙眉的表情很严肃,他摆了摆手,对着几人冷冰冰甩下几句话,是要赶人的架势。

家长们此时再也无法压抑情绪,弯腰扯着那森的手臂,他们用手按住自己的小孩的头,拉扯着一齐不断向那森鞠躬。女人们又哭又道歉,唯一的男人一巴掌拍向男孩,故意在那森面前凶狠地教训。

那森平静地注视着一切,直到有位妇女想拉着儿子下跪,他才扶着她的胳膊阻止。小孩们对气氛最敏感,见那森什么话都没说,心里更加害怕,红着眼圈嚎啕大哭。

余颂听着哭声心里很急,然而那森却不愿再多逗留,转身就要走。余颂眼疾手快捏住了他的衣角,那森低头看了一眼,又望向自己的妻子。

余颂发不出声音,他只能做口型:他们没偷,只是误会。柯涞瘾岚

为了防止那森看不懂,余颂把每个字都拆解念得很夸张,嘴巴一张一合。那森盯住他的嘴,嘴唇饱满,软舌和白牙闪过,还有通红的口腔。

真遗憾,他刚刚没看见余颂口交的样子。

余颂不知道自己做什么都能让人想歪,看那森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表达不清楚。就在他准备再说一次时,那森突然摸了摸他的脸,轻声回复我知道了。

余颂看着那森把客人们带进前厅,三个中年人分别带着孩子跪地。那森不知从哪拿出一本书,他站在他们面朝向的地方,开始低声吟唱起来。

哭声止住了,只剩下了呼吸声。男孩们闭着眼抹泪,随家长双手合十,虔诚地倾听。

那森的声音本来就很低沉,诵经时显得越发威严,闭眼神情肃穆。西部的经文大多需要唱出来,所以很多有名气的教徒擅长唱歌,那森平时很少说话,更不会唱歌,仅仅只在做这种事时愿意一展歌喉。

厨房的灶火升腾,门帘的一边充满生活气息,另一边却圣洁无比。屋内的景象与拉城给人的印象很类似,现代建筑和传统住宅,街道和草原,雪山和宫殿.....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矛盾,却又美丽无比。

萨杰关了火摆完盘,诵经也还没结束。他看一眼客厅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余颂正站在原地,对他来说,这是第四次他与本地人的文化信仰直接会面碰撞。

第一次是夏苏家三人的晨会,第二次是去曲县的第一天,第三次是婚礼当天,第四次就是今天。

他忍不住强撑着用难听的气音问萨杰:“他们是为了今天的事专门过来的吗?”

余颂不等回答,又用眼睛问为什么?

“因为他们做了坏事,当然要真心在神明面前忏悔。”萨杰说。

“不,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我已经说了,不怪他们,而且今天的事也没有那么严重......”

余颂的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到最后已经没有。萨杰摸着他的头发,表情是鲜有的严肃。他告诉余颂:“因为这是我们的信仰。”

阶级的固化,习俗的传承,万物有灵,生殖崇拜.....在西部这样政教合一的地方,宗教里的糟粕也好,还是具有底蕴的部分也好,一切都已经根深蒂固地扎进人们心中。

在他们的认知中,神明是不可忤逆的,夏苏家这样拥有历史的豪族也不可以,像那森这样的神明代行者自然更不可以。

余颂在这时候才终于彻底懂得,从小受到法治社会唯物主义灌输下的他,跟夏苏家的三人永远不可能达成互相理解。所以他不能妄想他们有天会良心发现,愿意让他回归自己的生活。

他们与其说是想做余颂的爱人,倒不如说是想做他的主人。

那他得怎么做才能成功逃离这片土地呢?

他需要一个完美的方法,跨过东西去往南边,最后回到水乡。离拉城城区最近的车站和机场都需要一个小时的路程,更不用说稍微岔路就可能在自然中迷路……

余颂在思考时,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荒谬的答案。

他得让他们彻底爱上他,比爱神明的程度更甚。

第27章 风暴

把客厅画完还剩半面墙,洛桑有点工作狂的毛病,动了笔就忘记休息。他对自己的作品有点完美主义,每一笔都得抹匀称,以至于连续工作了五六个小时,直到委托人喊他去吃饭,洛桑才算得了休息时间。

这家夫妻做的都是体力活,风吹日晒下脸上多了很多皱纹,实际年龄比看起来年轻很多。

他们的父母家境虽然也都很清贫,但男方的妹妹却被养得很漂亮,蜜色皮肤个子高挑,笑起来一口白牙,美得很阳光。

女孩叫拉姆,刚考上大学,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原本在门口见到洛桑时,就被对方的长相和谈吐惊艳到,于是趁洛桑工作,时不时找借口过来端茶倒水,想多找些话题跟这位俊郎聊天。

洛桑对于拉姆的提问都回答得很客气,很快就不解风情地说需要专注于绘画,所以可能没办法再回答她了。拉姆听懂了这个暗示,臊得脸红,便没再过去找人。

晚饭的餐桌,夫妇们知道堂妹的心思,试图顺水推舟成就一段缘分。提到拉姆念的大学就是洛桑念的,专业学的艺术学相关,算半个同门。更何况两人也年纪相仿,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聊,下次可以一起出去玩,互相了解一下。

洛桑很礼貌地说:“我很愿意,不过这段时间我还要陪我的妻子,所以可能没什么时间跟朋友玩了。”

这话一说完,夫妻俩面面相觑,纷纷没再出声。拉姆有些尴尬:“我还以为你没有结婚呢,毕竟上次我哥和嫂子去店里找你的时候,说你还是单身。”

“上次没来得及介绍我的未婚妻,”洛桑态度诚恳,“这是我的问题。”

他轻描淡写地把错误归根于自己,好让这场误会不会伤害到这个小姑娘的自尊。拉姆有些失落,但她很快就没再在乎这个小插曲,兴致勃勃地问他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

洛桑斟酌着合适的语句:“他是汉人,长得很漂亮,很可爱,也很聪明。但他也有点脾气,你如果欺负他,他就会咬你。”

拉姆一下笑出声:“你是在说一只小猫咪吗?”

“他可比小猫咪难搞多了。小猫咪每天只需要逗猫棒和小鱼干就能很开心,他可不一样。”

拉姆又咯咯地笑,半天停不下来。洛桑无奈地说有这么好笑吗,拉姆摇摇头为自己解释。

“你说他很难搞,可是眼睛里提起他时却很开心,”拉姆托着脸感叹,“汉人跟我们的生活习惯差异很大,他愿意离开家乡,来这里跟你结婚。他也一定像你爱他一样爱你。”

洛桑愣了愣。

其实对于当地来说,买妻子是件很正常的事,如果他把余颂是他们根据神明指示买来的事实讲出来,拉姆估计也不会有别的想法,反而会更觉得他们是天注定的好姻缘。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洛桑的心里突然冒出了点怪异的不适,他突然不想跟眼前这个单纯的女孩解释,余颂其实是他们买回来的妻子。

他只给了人一个淡笑,没继续这个话题深聊。拉姆接着打趣人那你今天不回家受得了吗?

“就像你想的那样,”洛桑长长叹了口气,故作难过地说,“我已经觉得时间很难捱了。”

他突然现在很想,很想,见到余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