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笑道:“二皇子聪明可爱,很是招人喜欢。”

皇帝点点头:“这孩子母亲去得早,母家出身又低微,朕甚是怜惜,只是朕政务繁忙,也无暇去顾及,说起来,朕倒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皇贵妃道:“天家不比普通百姓,父子兄弟可以随意叙天伦之乐,皇上不必自责,况且,太妃照料二皇子十分精心,倒是二皇子的福气了。”

皇帝道:“但太妃如今病着,对煦儿的照管有限了,朕子息单薄,膝下唯有两位皇子,不能不为此事悬心。”说着,目光注视着皇贵妃:“冰轮,朕想把煦儿交与你抚养,你觉得如何?”

皇贵妃离开座位站起来,低眉垂眼,轻声道:“臣妾谢皇上眷顾和信任,只是。。。”

“只是什么?”

皇贵妃抬起头来,坦然道:“只是臣妾天性不喜欢小孩子,只怕要辜负皇上的一片美意了。”

皇帝深深的看着她,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冰轮,在这宫里,只有你一个人敢这么跟朕说话。”

皇贵妃道:“请皇上恕罪。”

“皇后多年来膝下无所出,前些日子求了朕,想抚养煦儿,朕没答应,可是你却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拒绝了朕。”皇帝轻轻叹了口气,道:“虽然你还年轻,以后还可以生自己的孩子,可是,你不想将来多个倚靠吗?不想为自己作万全的准备吗?”

皇贵妃低声道:“无论有孩子与否,臣妾心里唯一视作倚靠的只有皇上。”

皇帝静静的望着她,半晌,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声音出奇的柔和:“朕不怪你,坐吧。”

酒菜很快摆了上来,清泉宫小厨房的人深知皇帝的口味,第一道菜便是人乳羹,以精美的玻璃器皿盛着端上来,此菜是选取猪项上的肉,以人乳精心蒸制而成,味道无比鲜美。第二道菜是烤鹅掌,此菜的做法是精选一只肥鹅,将一陶盂,放入油,用果木烧沸;然后,将鹅足放入沸油之中鹅悲痛欲绝,哀鸣不已,把鹅放回池中,任其跳跃;再捉来将鹅双足放入油锅,反复三次,鹅掌就会厚达一寸,肥厚甘美,滋味无穷。第三道菜则是鹿血肠。其余果菜虽多不胜数,此三样却素为皇帝钟爱,尤爱以之佐酒。

皇贵妃亲自捧过金壶,为他斟满一杯寒潭香,自己也少饮些许作陪。但皇帝神色总不似往常欢喜,酒过三巡,皇帝已有些微醉,突然道:“冰轮,前方传来奏报,吐谷浑偷袭我朝边境,连夺我四座城池,如今凉州危急,你可有什么看法?”

皇贵妃微微一笑:“后宫不得干政,这是祖训,皇上怎么问起臣妾来了?”

皇帝放下玉杯,看着她道:“你是将门之女,不同于一般妃子。”

皇贵妃道:“臣妾见识浅薄,实在不敢妄议朝政。”

“好吧,朕不为难你。”皇帝酒酣耳热,端过早已备好的醒酒汤喝了两口,又道:“只是,朕马上就要派将军出征凉州,你父亲曾经手握百万雄兵,威震边陲小国,被誉为军中战神,你不推荐他出征,替朕分忧吗?”

“皇上,我父亲业已老迈,不堪领兵挂帅远征西疆,臣妾只愿他能够享享清福,安度晚年。朝中良将甚多,且正当盛年,必定能为君父分忧。还请皇上顾念臣妾的一点私心。”

皇帝注视着她,眼神深不见底,却见她低眉顺眼,神色诚恳,似是字字句句皆发自肺腑。半晌,皇帝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冰轮,你的一片孝心,朕自是要成全的,你放心,朕不派他去就是。”

用了酒膳,再坐着喝了一会儿茶,皇帝即起身回宫,皇贵妃亲自送了他出去,待得他身影远去,她脸上的笑容立时隐去,回至寝宫,只觉思绪如潮水,心中竟有千百个念头翻滚,随手拿了一卷佛经,看了好几遍,心里方渐渐平静下来,于是执笔在手,想如平日一般将心经抄一遍,疏桐却正好回来了,走至那张紫檀书案前,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回主子,主子赏的东西,奴婢都送至绿绮宫了,莲小主甚是感激,让奴婢代为问安。”

皇贵妃又放下笔:“怎么这个时候才回?莲小主可安好?”

“回主子,莲小主一切安好。奴婢与小主和横波姑姑说了半日话儿,所以回来晚了。”说着将手中捧着的一个不大不小的锦盒,递送上前:“这是莲小主托奴婢带给主子的东西。”

皇贵妃一怔,旋即道:“你下去吧。”

“是。”

皇贵妃见左右无人,迟疑了一下,伸手轻轻打开盒子,却见盒中静静的躺着一方手帕,上面绣着鲜活漂亮的荷叶莲花图案,不是那日莲真亲手绣的那方锦帕,却又是什么?

第26章

床前照例留了一盏宫灯亮着, 沁竹在离皇贵妃寝床二尺远的一张毛毯上,背倚着墙壁半靠半坐。司寝是件很辛苦的差事,但能担起这差事的,却必定是主子信任的重要之人, 所以这偌大的清泉宫,上下奴婢若干人,只有她跟疏桐两人有这资格,并引以为殊荣。

沁竹拥着一床薄被,朦胧欲睡, 半晌, 忽听皇贵妃翻了个身, 轻轻唤了一声:“沁竹。”

沁竹眼睛立时睁开,慌不迭起身:“娘娘,你可是渴了?”

皇贵妃从床上坐起来,手握着纱帐,朦胧的灯光下,她神色有些怔怔的, 却是不说话, 沁竹小心翼翼的道:“娘娘睡不着吗?”

“嗯, 去替我倒盏茶来。”

“是。”

沁竹应了一声,动作娴熟的倒了茶来送至帐前,皇贵妃伸手接过, 喝了两口便放下了。沁竹接过, 却不离开, 满脸欲言又止的神情:“娘娘。”

“怎么?”

“奴婢。。。奴婢有些不明白。”

皇贵妃看了她一眼,沁竹鼓起勇气,继续道:“抚养二皇子,是皇上给予的恩典,也是后宫多少人巴不得的事,娘娘却为何要拒绝?”

“皇后已有多年未孕,她原本就有抚养二皇子的念头,只是皇上对于这事态度谨慎,一直未松口。这次兰陵公主差点远嫁番邦,更令她有强烈的危机感,因此趁着太妃生病,再次向皇上提出这要求。敏妃呢,虽然成日一副笑面虎的样子,但心机深沉,为人阴险狡诈,她儿子宗烈是皇上长子,她的眼睛,时刻都在盯着那太子之位,凡是有儿子的嫔妃,都是她肉中之刺,找机会就要拔除的。”皇贵妃说到这里,笑了一笑,缓缓道:所以,我如答应抚养二皇子,就同时成为了皇后和敏妃共同的敌人,无异于引火烧身。”

沁竹入宫多年,心里深知后宫乃最大是非之地,嫔妃之间各成派别,且无定数,有时就如战国时期的合纵连横一般,势力最大的则是皇后和敏妃两派,皇后有丽妃相助,敏妃处有宁嫔等人,如今这里里外外的,表面上看似平静,实则暗涌流动。不过,她虽然觉得自己主子的这番话不无道理,但对拒绝抚养二皇子之事仍感非常惋惜,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主子固然要自保,但也得为长远打算啊。”

“长远?”皇贵妃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凄然之色,半晌,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沁竹听她声音疲惫,不敢多说,伺候她躺下,施了一礼,便蹑手蹑脚退回原处,心里终究是不放心,支楞着耳朵留心听着床上的动静,良久,听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一颗心方落了地。

这日是敏妃生日,因皇帝近段忙于选兵调将赶赴凉州,并不如往年般办得热闹,不说传戏班,连歌舞一概免了,不过是安排了自己宫里的小厨房治了几桌酒席,请皇后、皇贵妃等一些位份稍高的妃子,以及自己平素交好的嫔妃来坐坐,饭后献了茶果,大家一起闲话了一回,先是皇后说乏了,起身回宫,接着大家便陆陆续续的散了,只有宁嫔坐到了最后。

“姐姐,昨儿在皇后那里请安,你看见那玫贵人的神色没有,真真是连一点人样都没有,可怜见的,风光了才那么些日子,便被皇上彻底撂下了。”宁嫔口里虽在说着可怜,眼里却满是笑意:“倒是那个柔贵人,沉寂了这么些日子,倒引起皇上的注意了,近段皇上翻了几回她的牌子了。”

敏妃对她的话并不感兴趣,却轻轻一笑:“谁有工夫去在意她,这两日皇后的脸色,那才叫好看呢。”

宁嫔陪笑道:“二皇子的生母虽出身低贱,可是一旦有了地位尊贵的养母,只怕会威胁到大皇子的地位。皇上心里是真为着姐姐,一再的拒绝皇后,”

“话虽如此,但二皇子终究要离开太妃身边的,皇后对这事也不会死心。”敏妃将一枚莹白如雪的荔枝重新放进玛瑙碟子里,眉宇间微微露出忧色:“皇上虽疼烈儿,但目前看来,毫无立储之意,百官凡是进言立太子的折子,都被扣留不批,我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姐姐,这事千万不可操之过急,皇上正春秋鼎盛,如日中天,大概忌讳立储一事。姐姐你想,大皇子聪敏,姐姐出身高贵,别说皇上膝下只有两位皇子,就算以后后宫嫔妃再为皇上多添几个,也没谁能越过大皇子去。”

敏妃被她说得心里略略舒畅了些,笑道:“若是烈儿能顺利当上太子,等他继了位,一个贵太妃少不了你的。”

宁嫔忙道:“那我就先在这里谢谢姐姐了。”

敏妃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轻声道:“皇贵妃这人倒是琢磨不透,皇后梦寐以求的东西,她竟然拒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