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轮笑了笑:“你既乏了,就先回宫歇着罢,母后也知道,这些戏你也看不进去。”

宗煦巴不得她说这句话,忙道:“母后怜惜之心,儿臣不胜感激。”站起身来,身子略略一躬,便即告退,魏伦等也连忙向冰轮磕头,然后跟了出去。

高贤见左右无人,想了一下,上前道:“太后,要不,奴才去请宸主子过来?”

冰轮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过了一会,才轻声道:“嗯。”

台上正演到第二出,名为“群仙祝寿”,只听丝竹齐奏,鼓声铿锵,精心装饰、扮演天上各类神仙的角色出出,热闹到了极处。

高贤挑起帘子,莲真低头进来,走至冰轮身侧,屈膝行礼:“臣妾见过太后。”

冰轮嗤的一笑:“这儿又没外人。”

没有声音,冰轮道:“你要一直站着么?” 缓缓叹了口气:“我久不见你,你非要把时间浪费在跟我赌气上面么?”

莲真紧抿着唇,在适才宗煦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冰轮眸底露出清浅笑意:“我好看么?”

莲真心中虽气恼,却忍不住问:“什么?”

“不然你今天怎么一直在偷偷看我。”

莲真想起她今天自进琼华宫的殿门起,就没正眼看过自己,轻轻的道:“是啊,可是在高高在上的太后眼里,我却有如无物,是么?”

冰轮道:“我若非时时注意你,又怎知你在看我?”

莲真竟被她问住,冰轮柔声道:“我今天陪你听一下午的戏,如何?”说话时,从椅下伸过手来,轻轻握住了她的,莲真忍不住回过头去,偌大的屋内,只有高贤一人伺候,他站在门帘边,正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木偶,对周遭一切恍若未闻。

冰轮调正坐姿,继续观看表演,拇指却开始轻轻摩挲她温腻的手背,莲真虽仍板着俏脸,一颗心却似被春风吹拂,星眸也渐渐有了光辉。良久,亦发出一声轻叹:“外朝的事,我都听说了。”

“嗯。”

“你不知道我。。。。。。”说到这里,心里一阵酸楚,又顿住了。

冰轮微微皱了眉头:“这戏无味得很。”再坐了片刻,起身道:“喝了几杯酒,有些头晕,我想睡会儿。”

原来这三间房子,只有两间是用来坐着喝茶看戏的,皆可隔着纱格望见外边,最右手边的一间比较隐蔽,却是用来临时休息的,里边焚着香炉,设有锦榻,装饰得温馨华丽。

冰轮双手枕在脑后,躺在软榻上,目不转瞬地望着莲真,莲真脸色微红,在她身旁坐下,呼吸间已闻到淡薄幽甜的桂花香气,伸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真醉了?头晕得很厉害么?”

“是有些醉了。”冰轮面上似笑非笑:“不过却并非因为那几杯酒。”

莲真向喜素净淡雅,今儿却簪环精致,妆容细腻,身上海棠红的轻薄纱衫,愈衬得她冰肌胜雪,艳光照人,显见得喜庆日子,精心修饰了一番。冰轮的目光停驻在她脸上,肆意而灼热,莲真双颊发烫,不禁俯下螓首,埋在她的胸口。

冰轮抽出手来,一件件取下她的发簪,珠花。。。。。。任她如云秀发自然堆积在自己胸前,莲真闭上眼睛,倾听着她沉稳的心跳声,满腔幽怨尽皆发作乌有。

喧哗的乐鼓声、喝彩声,悠长嘹亮的唱腔。。。。。。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去远了,隔绝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属于她们两人的小天地,能看得到的,能听得见的,只有眼前的这个人,不,甚至无需说话,无需听到,只要两心如一,又岂非胜过千言万语?

时光温柔流淌着,冰轮轻抚她的柔发,良久良久,轻声道:“眼前的局面,有些困难,未来的一段日子,我们不独不能私下相见,而且,你万不可再踏入崇德宫一步。”

一句话如将莲真从美梦中惊醒,她慢慢坐起身子,怔怔地看着她,心里明白,她既然说困难,那必定比所谓的困难还要严重许多。

冰轮满心不忍:“我父亲借保护我之名,将他的人安插在我身侧。”

“你。。。。。。你早就料到他会如此,你肯定有办法的,是不是?”虽素知她城府深沉,多谋善虑,但毕竟只在后宫见识过她的手段,如今她要对抗的可是她的父亲,威名赫赫的权臣,她拿什么跟他对抗?煦儿还小,朝中那批臣子又弱,现在霍牧都开始对御林军下手了。

“莲儿,先帝驾崩之前,我经常对你说什么话?”

莲真心乱如麻,回忆着道:“你让我别害怕,还。。。。。。还让我信你。”

冰轮道:“你现在仍然要这么做。”

“可是。。。。。。可是你有法子的,是不是?”

冰轮别开脸:“我并无把握。”

莲真知道继续追问这个话题,她也不会再说一个字了,过了许久,颤动着声音道:“如果你父亲有朝一日逼宫夺权,你和煦儿会有事吗?”

她只问她和宗煦的安危,而不问别人,只因在她心里,这实是她最最深爱在乎的两个人,远比她自己还要重要,她日日夜夜都在为他们的处境忧虑。冰轮微微发怔,半晌才道:“你怎么总想着别人,你该多担心自己。”

莲真嗔怒:“你们怎会是别人?”

冰轮沉默一会,道:“如果我们都没有事,只是以后再也不能在一起,你会怎样?”

“那。。。。。。那我宁愿死了的好。”

她声音忽然变得有点嘶哑,一语未了,一滴珠泪已掉下来,恰好落在冰轮的手腕处。冰轮心上似被一把无形刀锋穿过,钝痛瞬间蔓延,她坐起身,将她搂抱在怀,勉强笑道:“瞧你,我只是随口问问,你却当起真来。”只觉她娇躯瑟瑟发抖,痛悔之余,捧起她的脸,便朝她的眼睛吻去。

她的唇炽热如火,一点一点碾去她的泪痕,也化去她的伤痛,渐渐的,莲真的身子似也跟着她一起燃烧起来,口中却小声嘟囔:“你说要陪我听一下午戏的。”

冰轮“嗯”了一声:“这不正听着吗?”呼吸急促,伏在她耳畔道:“今日我们无论怎样,都不会有人听见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她一定是知道什么了!”

宗煦犹如一只暴躁不安的小兽,在殿中走来走去,坐立不安,魏伦不住轻声劝慰:“皇上别急,耐心点儿,别自己吓自己。”

“不然往日她都是喝茶,今天怎么突然要喝酒了?”宗煦两道眉毛皱成一团,脸色十分难看,狠狠盯着魏伦:“你说过你安排妥当了的,是不是谁走漏了风声?!我早叮嘱过你要谨慎的!”

“皇上,这不可能!”他既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自然不缺人巴结,培养几个心腹不是什么难事。药是他的干儿子拿进来的,他是御膳房的采办,琼华宫那边,也是布置好了的,他们敢冒着掉脑袋的危险给他办这件事,不仅仅因为他许他们荣华富贵,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有把柄在他手里。

魏伦看了皇帝一眼,继续道:“奴才以为,太后并不知情,之前看戏,她一丝异色也无,仍是有说有笑,对皇上颇为关心,喝酒只是碰巧罢了。”

宗煦冷哼一声:“你懂什么!母后心中有什么,从不会表露在脸上的。”想到一事,脸变得煞白:“也许她先不动声色,然后再跟霍牧合谋,想法子慢慢废了朕。”

“但这可不是普通的事情,知道有人要谋害她的命,她还能冷静吗?她还能安坐在那里看戏吗?”

宗煦听他说的在理,心中稍定,在御椅上坐下,思绪依然一片混乱,魏伦道:“奴才已派人打听去了,太后一直呆在仙乐馆,若是晚上散了,她那边还没有异常动静的话,那就证明的确是不知情了。”

宗煦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