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1)

原地站了不知道多久,谭霏玉忽然开口:“你觉得神山上真住着神吗?”

石含章说:“那得上去看看才知道。”

谭霏玉:“上不去吧。”

石含章:“上不去。”

真要登山就不像他们现在来景区溜达一圈这么简单了。

石含章又说:“就算能上去,神也有神通,也许祂不会让我们看见祂的居所所以这又是个悖论了,你永远不能知道山上到底是不是住着神。”

“我问一个大不敬的问题,”谭霏玉双手合十冲神山的方向鞠了三个躬,又侧过身来问石含章,“如果你也是神的话,你会有哪种神力?不能说自己不是神回答不了之类的。”

石含章:“……”

谭霏玉预判了他的答案,他只好开始认真思考,但这样的问题他确实从来没想过,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自己到底会有什么神力,他很老实地回答:“我还需要再想一下,想到了再告诉你吧。”

“好哦。”

蓦地一阵风卷起,远处的经幡猎猎翻动,谭霏玉逆着风站,一开始石含章借他看星星穿的羽绒服现在依然在他身上,帽子工工整整戴好,立起来的领子盖住他小半张脸,露出被冻得有些红的鼻尖。

石含章没问他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只当是他看见神山时的突发奇想。等回到车上,继续往张掖方向开的后半程,谭霏玉接着给石含章念《一粒神》的片段。

……

睁开眼时我在庙里。

有个模糊的人拉着我的手,我第一反应是挣开他赶紧跑。不是因为害怕他,而是害怕妈妈骂我不听话,她明明跟我说过来那个不要到庙里,神明不喜欢,神明不喜欢就会生气。

其实比起神明生气,我更怕妈妈生气。神明生气降下的神罚离我很远,但是妈妈生气我可能要吃藤条焖猪肉。

我没能挣开,那个模糊的人喊我的名字。他说细细粒,你怕什么,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新家。他指着神台,空荡荡的神台,说你不用怕,你坐在上面,你爹娘会来看你的,你也终于到了能孝敬他们的时候,你只要坐上去

我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座据说庇佑了本地几百年的庙我再熟悉不过,从小我就被妈妈带着来这里拜拜,哪条砖缝长了几根杂草我都一清二楚,然而现在庙里的砖缝根本还未长出杂草它很新,空气中还漂浮着新鲜红漆的气味。

神台上是空的。

那上面本应趺坐着一尊神女,经过岁月的洗刷,她身上的金箔和彩绘都已灰败了,琉璃造的眼珠也不知所踪,唯有垂首看向座下时嘲弄的笑意未被夺走我跟阿姐说过她笑得很诡异,阿姐说不要乱讲,不能乱讲。

但现在那上面是空的。

我知道了,这是梦里。

……

……

我是被很多个模糊的人推上神台的,我很好奇这个梦会怎样发展,不再挣扎了,顺从地攀到神台上,学着我看过的那尊神女的姿态,盘起腿,垂首微笑着看他们。

底下的人叫好,说细细粒是有慈悲心的,这之中远远还飘来妇人尖细的哭声,紧随其响的是一声呵斥,妇人的哭声于是戛然而止。

他们开始举行仪式。

有人敲开我的头颅,从其上裂开的缝隙里灌入冒着热气的泥浆,又在我耳边轻轻呢喃……神女保佑此地海水不再起风浪……保佑风调雨顺……保佑……

神力源源不断地灌入我的身体里。

我脱胎换骨了。

……

……

“打生桩?”石含章问。

两个小时后车子经过弱水收费站,即将进入张掖市区,西北的落日时间太晚,六点多了天色还格外明亮。金张掖银武威名不虚传,一来到张掖的地界,来往的车都多了起来,开进市区以后也是肉眼可见的热闹。

这阵子大部分时间都在空旷的路上,在少有人的野外,虽然也在敦煌和嘉峪关市区逛了,但彼时彼处街道上的行人基本就是零星几个。谭霏玉都快忘了由人构成的小社会是什么样的。

他把手上的阅读器关了,伸了个懒腰,顺道把手伸长去后面挼了一把狗头,然后才答:“是啊。”

“真够可以的……”石含章沉默了一会儿,“那她的神力是什么?”

“你猜。”

“猜不到,但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想用神力把这地方全淹掉,人类都没救了,有一个算一个全淹死。”石含章的语气尽管还是淡淡,谭霏玉却从中听出一些难得的义愤填膺。

忽然石含章像反应过来了似的:“所以这是为什么你问我,如果我是神,会有什么神力?”

“Bingo,”谭霏玉打了个响指,“但也不只是针对这一篇提的问题,其实这本书是个合集,《一粒神》应该是里头我们认为最重要的一篇,所以决定以它为书名,但成书里我想把它放在书的最末……其他几篇也差不多都是以‘小小的神’作为主题展开的,比如被遗忘在外婆家的布娃娃,小时候主人公经常向它祈愿天上能掉零花钱,祈愿爸爸妈妈别吵架之类,这种发愿让娃娃成了神,但主人公长大之后不会再向娃娃祈求什么,所以它成了一个快消散的神,想要找到办法拯救自己……”

谭霏玉接着解释:“之前我不是和你聊,说想要选中读者,让读者产生一种和这本书有强烈关联的感觉吗?”

“嗯。”

“来张掖之前我就想,在这个地方挑读者很合适。”谭霏玉说着,看向了窗外。

这里是七彩张掖。谭霏玉认为这个七彩不仅仅源自此地最著名的“七彩丹霞”,更加源于它斑斓多彩的文化融合。

古时这里是陆上丝绸之路重要的交通枢纽,西域各国各族行商使者僧侣在此熙来攘往,并留下了许多不被磨灭的痕迹。就像遥远的海上丝绸之路起点泉州一样,那里各种教堂寺庙鳞次栉比,人们远离家乡来到这里,心要有安处就要有能放置信仰的地方,于是在此修筑能让故乡的神明落脚的庙宇宫堂张掖也同样。

光是他们开过来这一路就路过了木塔寺西夏大佛寺西来寺……

车开到酒店附近,路过一个十字路口,中间竟然竖着一尊马可波罗雕像。

谭霏玉说:“因为这里也是神明栖息的地方。”

石含章似懂非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