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霏玉哭笑不得:“……痴线。”
石含章:“这我听得懂,你在骂我。”
谭霏玉赶紧否认:“没有没有,夸你呢。”
下午去爬了悬臂长城,比起第一墩这一小块遗迹,沿着黑山四十五度的山脊修建的长城看起来壮观且险峻许多。不过这是几十年前翻修的,据旁边的本地人说当年还是私人修的,修完想围起来卖票就被国家收走了,不知真假,但听起来荒谬得有点搞笑。
谭霏玉站在山脚酝酿决心。
在遥远的广州,海拔约10米的地方,谭霏玉是一个爬三楼就会有高原反应的弱者。前些天爬鸣沙山已经突破了他的极限,属于他人生中不可多得的奇迹。
但奇迹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发生吗?
石含章看出他的犹豫,体贴道:“如果不想爬就在下面看看也行……”
激将出奇迹。
“谁说我不想爬了,我最喜欢的就是爬山”谭霏玉深呼吸,健步如飞地踩上了台阶。
然后在十分钟左右开始喘得像漏气了一样,缓慢地抬腿,艰难地攀爬。
石含章在他前面一点,走几步就要转过来看他,欲言又止。
几度的气温,谭霏玉身上出了些汗,感觉不到一点冷。
走一段停一下,嘴硬说要慢慢走才能看风景,石含章没揭穿他,陪着他放慢了脚步。
好几次谭霏玉想伸出手问这位哥哥你能不能拉我一把我真的不想努力了,但还是咬紧牙关迈步。
好几次石含章也想伸手给他借力,想牵着他爬到最高点,但觉得这过于冒犯,蠢蠢欲动的手在空中虚晃一枪,最后改成插兜的动作,假装是在找手机。
眼前的台阶数量逐渐减少,剩下最后几步时谭霏玉重新变得轻盈,几乎是蹦跳着上了最高处,微风扑面而来,山下的世界像缩小了比例尺的地图,行走的人变成一个个移动的像素点。
石含章嘴角的笑也像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像素点,他近乎面无表情地鼓掌:“恭喜石榴王登顶,史书将会记载这天是石榴王黑山封禅的日子。”
“哈哈哈哈哈,”刚才的疲累一扫而空,谭霏玉迎着风,笑着问,“这什么野史?”
两人的谈话被身后的声音打断,后头有个小木屋,屋里的大叔对着他们卖力吆喝:“都爬到这里了买个冰箱贴回去纪念一下吧!”
带着丑丑的冰箱贴下了山,回去路过暗壁长城,是没修复过的野生长城遗迹,石含章说他家那里有个县城叫永昌,那边到处都是野生长城。
他说:“如果你感兴趣,到了我们家那边……我带你去看。”
先这样说完,石含章才补充道:“之后路过金昌我可能会在家里待几天,说实话金昌能玩的东西不像其他地方那么多,可能会有点无聊,你要是有别的安排……”
谭霏玉想说暂时也没别的安排,但话临到嘴边了,他又福至心灵,故意说得模棱两可:“那过几天再看看。”
逛了一天爬了长城,回程时顺便遛了狗,吃了个羊肉汤粉回酒店,谭霏玉感觉体力槽已经完全清空,只想躺在床上当尸体。但石含章竟然说他要去撸铁。
谭霏玉先是感到不可思议,随后恍然大悟,难怪别人只要脱个衣服随时可以转变赛道去当擦边男,反观自己,孱弱得可怜,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爬个四百级台阶的山像爬珠穆朗玛峰。
是该锻炼一下了。
等石含章出了门,谭霏玉一个人躺着的时候,终于开始了他的锻炼。
锻炼一下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来点去。
他们接下来的行程大概是路过一下酒泉,然后去张掖,路上有啥看啥。
在张掖待的时间会稍微长一些,他确认了一下住的酒店的地址,下单了一套不算专业但够用的街头采访设备。
上次说想要换一个“选中读者”的推广方式,他隐隐有一些想法,不知道能不能成,但总可以试试。
等到了张掖已经是四月,临近清明假期,张掖又是更知名一些的旅游胜地,游人应该会更多,也更方便他实施自己的想法。
下完单切回微信界面。谭霏玉昨天一连给好些出版社同仁都发了选题呈报表,大部分出版社效率都很慢,不知道多少年才会告知他结果,他早就习惯了出版社这种仿佛停留在上世纪的工作模式,也不着急。不过也有人先大致和他说了一下如果选题能过,后续管理费用怎么算,审校人员由哪边出,印刷款怎么走账之类的。
谭霏玉和孟亦说了一下大致的进度,还要跟对方讨论合同的事宜其实这个有点麻烦,他现在是自由人,是先跟他个人签著作权使用许可协议还是等他回去注册个公司?又或者他可以稍微转变一下身份,不拘泥于做个编辑,而是做个经纪人,双方签个经纪协议?
他想和孟亦商量一下,问问对方怎么想。
他同孟亦合作了好几年,从他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编辑时他就开始做孟亦的书,一千多个日子里他和孟亦频繁交流写作相关的一切,孟亦问他意见,他帮孟亦把关。他们基本都在网上沟通,线下只见过几次面,拿奖的时候,签售的时候,风光时到社里做客的时候,还有对方专门跑到广州请他吃饭局促地问他新书进展的时候。
他们是编辑和作者的关系,但谭霏玉想他们之间也是有一些文人的友谊在的,他虽然依旧客气地称孟亦为孟老师,但认为孟亦绝对称得上是他的朋友。
因为把对方当作朋友,所以也不像一般商业合作那样什么合同都走完了板上钉钉了才去送选题,才开始思考要为这本书策划一些什么活动。
谭霏玉也是想着事情稍微有一点眉目了再跟孟亦说,免得别人每天都在期待中度过最后却换来一些失望。就比如现在,他能确定会有出版社做这个选题,也有了些不知道能不能把书盘活但值得一试的想法,他把这些理清楚了,才决定和孟亦从头到尾好好聊一下。
毕竟那天在小酒馆里打的电话听起来更像一时兴起,之后谭霏玉一直没抽出时间和孟亦详谈。
结果刚开了个话头没多久,孟亦回复他:石榴,我觉得要不算了吧。
第13章
看见信息时,谭霏玉第一反应还是怔了下,不过他很快注意到孟亦的用词对方不是以抱歉开头,再笃定地说做不了了,这至少意味着不是版权卖给别人了。孟亦说的是“要不算了”,虽然带着否定的倾向,但多少包含商量的余地,而且以谭霏玉对孟亦的了解,其实回旋的空间还很大。
他想了想,孟亦之所以会这么说,有两个可能。一是又在哪里看到些不中听的话,可能是哪个读者说他写得烂当然读者是完全有权利去评价作品的,怎么评也是读者的自由;也可能是哪个同行私下嘲他新书到现在还没出版社愿意接;还有可能是家里人给他压力,让他不要以全职写小说为生,赶紧找份正经工作。
二也有可能是孟亦听谭霏玉说要自己做,了解了之后觉得成本太高,个人来做出书这件事实在不容易,他不好意思让朋友为了出自己的书而承担亏损。
这不是谭霏玉在过度解读孟亦的一个简单用词,作者们通常很敏感。
敏感是作家们的天赋也是命门,因为敏感,所以能洞察到更多世界的细节,并将其变成写作的养料,但也因为敏感,他们比一般人更容易感到受伤身披铠甲的坚强心灵面对一根针刺无动于衷,但不着一物裸露在外的柔软灵魂往往会因为一片叶子落在身上就无法呼吸。
后者这种特质在正常的社会交往中也许不太受欢迎,极端情况下还会有人评价这种人“作”“戏多”之类,说句老实话,如果只是普通交友,谭霏玉也会觉得和这类人相处压力有点大。
但是他是个编辑,帮作者把落到身上的叶子轻轻摘下是他该做的事,他需要察觉到作者的敏感,不然作者被叶子闷死了谁来给他写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