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传那么几次消息,作几回塑了壳的高人,几百两便招招手飞进了钱袋里,真是做梦都会都会笑醒。

可他的好日子就在一天晚上结束了。

有人半夜摇醒了他,紧急将他塞进了一个马车,直接把他关进了往日传递消息的门户里。可怜他老胳膊老骨头,冷锅冷灶,没米没饭,连门也不许出,他饿得头晕眼花,一走路脚底下就直打滑。

就在他缩在屋角哀哀戚戚自怨自艾的时候,听见了什么?

“老七,一切顺利吧?”

“顺利!就差这个老东西了!”

“这有什么要紧,他连路都走不利索了!明早吃顿好的,送他一程,以后投胎啊,也别找咱哥俩也是老爷的令不是!”

魂飞魄散的孙先生,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他捂着肚子装出恭,走一步转两步,饶是两眼不清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也要找到一条出去的路。

怎么就这么巧!

他抬头一看,阔大榆树间露出双黑湛湛眼睛,两下对个正着,孙先生宛如抓到救命稻草,压着气嚎道:“姑娘快救老夫!”

“你看着也不老,为什么不自己爬上来?”

“这里有恶人,将老夫无故关起,眼看就要宰杀了!”

池小秋深觉,他这宰杀两个字用的好!

她把拳头粗的绳子打个旋扔进去:“我拉你上来!”

孙先生这一身“道骨仙风”斤两不多,池小秋轻轻松松,将他生拽了上来,刚到墙头,便听下面一阵嘈杂叫喊声:“茅坑没人!那老东西跑了!”

孙先生一急,池小秋也急,她轻轻一推,孙先生便像个藤球团着滚下了墙头,随着咕咚一声闷响,他骨头发出响亮的咔吧声,池小秋拎起孙先生就是一阵狂奔。

孙先生便在这全身剧痛中承受着剧烈的颠簸,上气接不上下气,还在昏眩痛楚之际,兜头一个大箩筐直接罩下来,老骨头顿时又受了一波冲击。

就在他在箩筐里哼哼的时候,旁边有人厉喝:“你可看见一个老头从这走了?”

孙先生顿时把自己缩得更小,听那姑娘乖巧作答:“看见了,往那边去了!”

此刻时间显得格外漫长,断骨处的痛楚也格外清晰,好一会,箩筐才被掀开,池小秋看着他灰头土脸,折了的右臂凄惨地耷拉在一边,心情格外好。

她问:“阿爷,你要往哪里去啊?”

孙先生不傻,他哄了池小秋心甘情愿找了妇人衣物,自己艰难用剩下一只手,给自己脸皮上涂粉抹脂,盘个头,穿了黑绣鞋,摇身一变,是个不仔细看便不奇怪的老妇人模样。

身上没有钱,他知道现在柳安就是给自己预备的墓地,跳不跳得去全看这个小姑娘了。

“西栅没有船了,船都去东栅了!”池小秋懵懂答他。

东栅附近都是叶行,真的是虎狼之地啊。

孙先生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哆嗦,想想也没法子,便捏着步子一点点跟着池小秋往东栅挪。

因着钟应忱一番角力,东栅翻倒的栅栏旁还停着二十几只叶船,成批桑叶仍往街上叶行运,十几个叶商都站在岸边监工,来往人虽远远不像之前多到可怖,但还不少。

池小秋估算着数量,生扑折了胳膊的孙先生一个,肯定够了!

那还等什么!

孙先生走到此处之时,遍体生寒,步步小心。右边是得罪个彻底的诸位叶商,左边叶行说不得便坐了要他性命的那位,真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啊。

他低头偷看过去,没见往其他市镇的客船招子,正想掐细了声音问池小秋船在哪里,池小秋一下子拽住他衣襟,嚷嚷起来。

“阿嬷!你的脚怎么这般大!”

“你耳朵上怎么没有环子!”

孙先生还没有反应过来,头上假髻便让池小秋扯下去了,头发一散,衣服一乱,足以看出是个老头子,周围人刚被吸引来的眼光立刻奇异起来。

“呀!你不是那个骗了柳安压了整镇叶价的孙先生吗!”

一言激起千层浪,东栅街口的人多半与桑叶有联系,一听得这话,都炸开了。

偏偏孙先生脑子一糊涂,拔腿便要跑,还没冲出两步,便让气红了眼的叶商们撵上反剪手臂压在地上。

“真的是个鸟先生!”

“该下油锅炸的老不死!”

大家一起踢打起来,却有人上前拦住:“先别打,打出人命倒便宜了他!咱们齐拉了他去找父母老爷,给咱们赔钱!”

柳湾十天的桑叶能赚多少钱!只要想想就让人颤栗!

一堆人便现绑了孙先生往西桥去,早在众人涌过来就悄悄松了手的池小秋退到一边,看看四周无人注意她,便远远缀在了后头,直看着他们都进了县丞衙门才作罢。

她拍了拍手,看,一个人送进去和一群受害人,还是有些背景的受害人送进去,待遇就是不一样。

这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亲手捅出来的,是件多大的事!

永明十二年四月,柳湾、长顺、柳安叶价涨落剧烈,蚕农丢蚕,桑船弃桑,此事惊动了柳西巡抚。

以孙先生为突破点,一桩牵连了长顺主薄、柳湾县丞和柳安叶行的丑闻浮出水面。

最让人又气又怒的还是几人在堂上的疯狂撕咬。

一边道:“要不是你贪心太过,一心要再等叶价下跌,这事怎么会败露!”

一边道:“还没说你!要不是你贪心太过,把叶价定得高了再高,怎么会让人发觉!”

堂下群情激奋,原来这桩祸连了整个柳西的惨事,全因为一个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