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走…”

“等等!等我一会儿!”钟应忱就站在昏暗的灯下,开始仔仔细细的翻。

“回家再翻也使得…”

钟应忱不答,他连醉酒都能将书翻得极快,有时停下,琢磨片刻,却又摇头。直到池小秋快说完了一车子的好话,他忽然捉住她衣襟,欢天喜地指着一张给她看。

“我找到日子了!”他几乎要手舞足蹈:“九月十五,适宜嫁娶,上吉!”

池小秋一时哽住,眼里竟有些发热。

她拿过历本,也笑着点头:“是个好日子!我们回去把日子添上。”

钟应忱这场酒醉醒后便全无踪迹,他还诧异:“我是在看戏时睡去了么?”

他看看自己周身,有些歉意:“将我送回来费了不少功夫吧。”

“不费功夫,费口水。” 池小秋揶揄着,将他推到书案旁:“写字赔罪。”

她这纸笔铺得笨拙,钟应忱目光落定在朱红洒金笺上,手里被塞了笔:“九月十五,写罢。”

脑中好像闪过什么,这个日子听起来便让人无端熨帖,他还有些犹疑:“看过历书了?”

“你看的,我觉得甚好。”池小秋学着他的口气,见那字迹将纸填满,再无空缺,欢欢喜喜捧起来看了一遍:“这便定下了。”

“那是自然,”钟应忱用指腹一点点抚过笺上纹理,凹凸不平的触感让人心安:“ 订者定也,便是想反悔也是不成的。”

“你放心,”池小秋攀上他的肩,手拢在他耳边,小声道:“我不反悔。不过”

她将自己那份纸笺收好,笑盈盈道:“以后家里,你是莫要想寻到一滴酒了。”

毕竟这满腹的文章放于钟应忱肚里时,是惹人爱的,可要总是从他口里挑了来让人背,那便是惹人厌了。

有了这封婚书,别人不觉怎样,钟应忱来往小院都少了许多顾忌,再加上年节时分,一个不必上学,一个不必往店里去,正有许多时间在在一起消闲。

看得薛一舌直瞪眼。

他本是想趁着池小秋在家时候再抓她多教些菜来,不想钟应忱每天寸步不离,费去池小秋许多心思。

误着他的徒弟,还尝着他的菜。

薛一舌郁郁数日,心里晃过一个主意,再出来忽而脸上带笑:“今日便教你道北边的新菜,你必定从未吃过。”

只要一说到新菜,池小秋的反应都是最强烈的。

薛一舌有时看她的模样,便仿佛春日里一棵竹子,在想尽一切办法,抓住一切机会,能破土而生,节节拔高。

颇有云娘子的劲头。

薛一舌笑得有了些真心:“不急,我们先磨绿豆粉。”

忙活了好几天,绿豆先泡再加水在磨上碾碎了,滤粉,扣模子,做出的粉丝晶莹有弹性,池小秋有些失望:“这个我从小便吃过。”

孰料,薛一舌却拎起了底下的残渣:“咱们今儿吃这个。”

池小秋顿添兴致,在厨下打滚久了,什么食材都见过,豆渣饼若是煎炒也是好吃的,这残渣虽说混着水后看起来绿得有些晦暗,但薛一舌的话总是不会错的。

又等了好些时候,揭坛之后的残渣飘出特殊的味道,池小秋脸色一变,立刻站到通风处。

薛一舌依旧兴致勃勃教她如何煮开,过滤,分作汤渣两部分,最后颠了颠滤出的最后粉渣:“把才买的羊尾巴拿来,顺道跟钟小子说一声,一会过来吃麻豆腐。”

用羊尾熬出来的羊油比其他荤油都要绵厚香醇,池小秋按着薛一舌的叮嘱,将羊肉切丁大火炒至半焦,葱姜入锅后,便倒入麻豆腐。

池小秋几乎要退到不能再退,偏还要挥动铲勺依次将青豆、雪里红依次放进去,最后炒出一盘略有些黏糊的麻豆腐,再将红辣椒榨的热油往菜上一浇,撒上一把翠绿嫩韭菜。

薛一舌看着盘中麻豆腐添了该有的颜色,咕嘟咕嘟涌动半天,才渐趋沉静,正在此时,外面的门环一动。

薛师傅眉毛一动,这该入网的雀鸟它来了。

钟应忱缓步进来时,便看见薛一舌笑容颇有些诡异,待他也热情许多:“赶得巧,来吃菜罢。”

池小秋胳膊支在桌边,望着一盘菜犹犹豫豫道:“师父…这…当真能吃么?”

“怎的不能,京里头多少店里,需得将这麻豆腐炒出色了,才敢说其他手艺。”

这话当真不虚,池小秋素来吃什么都不挑,可这南边长大的钟应忱么…

薛一舌笑容越加和蔼。

秉承着对他的信任,池小秋踌躇动了勺子,刚嚼了一回便忍不下了,她拍下钟应忱的手:“你等等,我再做别的菜与你。”

不想钟应忱端详了片刻,好似回忆起了什么,眼睛渐渐发亮:“这菜我吃过。”

薛一舌的脸色,就在他一勺勺不停歇的动作中慢慢僵硬起来,池小秋险些要感动得热泪盈眶。

以钟应忱的挑剔,这会竟能忍下这样发酸的味道,对她要情深几许!

“好了,不吃了,我给你炒个菜出来。”

钟应忱停下筷子,面露期待:“再炒一盘这个?”

池小秋终于觉察出了不对,她停下步子:“这个…你吃得惯?”

钟应忱点头,有些怀念:“我小时,偶尔回京时,母亲便悄待带我出去逛,常从摊上要了这个来。”

他的声音渐渐有些低沉:“到大了,就再没见过了。”

池小秋下意识离他和那盘麻豆腐远了些,婆婆你真是个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