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秋嘴甜,忙哄他道:“谁说我眼光不好,这可不是拜了神仙样的师傅来家,谁赶了来也换不去!”

人年纪大了便是孩子心性,池小秋说起好话一箩筐加一麻袋,眼眨都不眨,这才哄得薛一舌脸色稍霁。

钟应忱却在凝神细思,堂堂观翰楼的大厨,总盯着池小秋个小铺子,确实是奇怪,总该想法去打听打听,嘴上却安抚池小秋道:“你既当着那街上人说了那番话,算是将阴招化作了阳谋,他若再想难为你,总要掂量掂量人言可畏。”

池小秋偷瞄一眼薛一舌,眼见他闭上了自己的门,便一拍桌子,悄声道:“甭管他难为还是不难为,这店我总是开定了!”

不等几日,池小秋便迫不及待拉了钟应忱上云桥去,从桥下顺着河稍微一拐,便见杏花树下闭着门扉,一边临着河,另一边却靠着街角。

钟应忱颇为意外:“这倒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去处!”

门店一面临巷,半面临街,八步长,十步宽,不过能勉强挤下四五张桌子的模样,再多便显得逼仄许多,池小秋引着他从旁侧小门而入,走上两步,豁然开朗,却是一个小小花园子,一渠水从河中引入,在中心积成一潭,在假山石煎绕过,仍往屋外去了。院中散落种着四时花卉,眼下新春已至,正是万物勃发的季节,参差绿意中晃动着光影,连外面的喧嚣声也隔了去。

围着那潭便有几座小巧茅亭,散布其中,到了夏日,若是垂下梅绿竹帘,外头也看不见里头,饮酒起兴都使得。

“我往许多店里都走过,总有家主卖的,若要赚钱,四时菜色莫要有大动,等哪一样打出名声来,便不愁客源了。可我细细一算,师傅今日要教我这个,明日教我那个,若说寻个专长出来,着实没有。”

池小秋凭栏往游廊顶上看,手挡着光,眼眯起来,去寻不知哪边叫得悦耳的黄莺儿。

钟应忱不言语,只等着她继续说。

池小秋终于找着了跳跃在枝头的那只鸟,不由欣悦起来,撑着栏杆,两脚踮起又落下,活泼泼总没个停歇处。

“可我想想,咱们在云桥开食铺时候,本也没定下什么长久的菜色,若论节气总是要改上一改,凭他有什么新菜,便要推出尝一尝。”

若要她去赚一辈子的钱,倒也无甚趣味,若上她做上一辈子持久不变的菜来,更不是她爱的。

菜虽不能日日变,却也做了花牌在外头,每月常新,而她还有个别的想头,正应了她以后想要的走的路子。

“你可还记得我应过你什么?”

钟应忱转头看她,只听她说道:“后年你高中之时”

池小秋也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睛,灿然一笑里颇有些豪气。

“应你一场桂花宴!”

第83章 银鱼豆腐羹

池小秋是顶着大雨快步跑回来的, 不冷不暖的天让雨这么一浇,也冷得打颤。她几下上了桥,河边柳叶让雨滴打得簌簌作响, 瓦檐上头滚落下来的已经不是雨珠子, 早便连成一线雨帘, 瀑布一般倾在河中,桥下津渡歇着几只叶子乌篷船, 木门木窗都关得紧紧的,让突涨的河水冲得来回横动, 看得人心惊胆战。

三月里头哪里见过这样大的风雨!

不知是不是哭得正起劲的老天爷听见了她心底抱怨, 刚到了桥拱最高处,也不知踩着了哪一块滑人的石板,一错脚的功夫, 池小秋就从桥上歪倒, 骨碌碌滚了下来。

头晕眼花。

池小秋好一会儿功夫,在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 慌忙去寻自己拎着的陶罐子, 只见它翻倒在地上,里头的水汩汩流了大半, 不禁心疼。

银鱼离水难活,这么一罐子本就不易得,这下便是拿回去,也不新鲜了。

她待要挣起来, 左脚才一使劲,就知道麻烦了。

也不知是折了骨头还是崴了脚踝, 总之她这会,是再难靠着自己站起来, 再一转头,伞早不知让吹到哪里去了。

雨水浇得她睁不开眼睛,池小秋只能接连抹着脸,前看后看,寄望着能找着个过路的人。

好歹帮帮忙,能把她扶到旁边檐子下头。

又过了片刻,池小秋瞧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慢慢叹了口气。

这般挨浇总不是个办法,池小秋忍着疼,一手撑上桥栏,刚一踩地上,便好似听见脚嘎巴一声,只得又坐了回去。

果真是好日子过多了便娇气了,一点苦也受不得,池小秋皱眉瞧着一会功夫就肿了老高的脚腕,索性把瓦罐拢到自己身边,支着胳膊在这看雨景。

瓦罐里头让雨叮叮咚咚溅出许多水花来,不一会儿就落满了罐子,里头的银鱼终于有了可以喘息深度,便纷纷动弹起来。

池小秋虚虚茫茫等着看有无过路搭救一把的人,百无聊赖之际,低头看那些银鱼,个个细长莹白,越显得头上一对眼睛黑沉沉两点,托出一条来,竟似透明的一般,好似琉璃做成。

池小秋将那条惊慌的银鱼放回去,对着他们念叨:“等回了家,你们是想要跟豆腐一处在油里耍,还是跟着鸡蛋放锅里蒸呢?”

钟应忱拿了伞四处出门来寻她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池小秋浑身上下让雨浇得透湿,止不住地打抖,靠在桥边坐在水里头,只能一个劲往桥根处缩,石桥栏正有个弧度,好歹能遮些风雨,头发尽都湿了,狼狈地贴在脸颊处,头半垂着。

只这么一眼,他的心便好似让人狠狠一掐又一拧,又疼又悔。

池小秋出门前,他该陪着出来的。

雨水好似小了一些,池小秋惊喜抬头,竟见着钟应忱,不由稀奇:“你怎么找过来的?”

她今儿去的鱼市可不是曲湖边的那个,钟应忱怎知道的?

“脚扭着了?”钟应忱离得近了,一眼便看出她为何停在这里,他动作极快,一手给池小秋打上伞,另一手极快地抽了蓑衣系带,将外头油衣一脱,将她密密裹住。

池小秋见他半边身子露在伞外,里面穿得比她还少,赶忙将伞往他面前推。

“已经淋了一个,这再多淋湿一个,也不划算哪!”

“先别动!”钟应忱压上她的手,将伞塞过去:“这伞你先打着。”

池小秋见他松开两手,有些不好意思:“估计你得扶我一把,我走不动路…”

她话还未说完,便见钟应忱蹲着身子,将她身上蓑衣系上又仔细掖好,一只手臂揽上她的肩,另一个手臂从膝弯处穿过,在池小秋还未能反应过来的时候,钟应忱便已经抱着她匆匆下了桥。

池小秋有些呆愣。

她,池小秋,长到这么大,头一次让人给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