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秋把线小心藏好,暗搓搓期待接下来的好戏。

接下来两天,周围的人都发觉,芦席棚里的两个半大孩子更忙了一些。钟应忱原本踩着露水出门,踏着月色回来,这却窝在家里,跟着池小秋买了许多陶瓮陶罐,进进出出,也不知在做什么。

连着两天,池小秋在棚子里做酥鱼做得满头大汗,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但藏好了的陷阱一直好好呆在原地,好似从没人来过。

“总能遇到。”钟应忱看着手里的书,慢慢思索新的一回要如何着笔画图。

忽然屋后一声闷响,而后有人道:“哎呦”

这声音又细又尖,虽然不大,却离他们甚近,便如同一声惊雷炸开,池小秋耳未动,脚先行,早已旋风般出了棚子,等钟应忱也到了的时候,就见一个人在坑里滚了一身的草,尴尬地与池小秋对视。

端着油灯一照,赫然就是昨日跟他们搭话的美娘!

“这位阿姐,你怎么落在我家防贼的坑里了?”池小秋故作讶然。

“可不是听着蒋二嫂说,近来逃灾的人多,保不齐混了进镇,要拐小孩子走哩!”美娘眼一转,摆出一副担忧的样子,一拍腿:“快拉了阿姊上来,还不是怕你们两个半大孩子,本是要来看看,谁知转去了屋后!”

池小秋冷眼看她:“阿姐跟我不熟,也不知道我一向手重,若是以为进了贼,先揍上一顿,阿姐哪里受得起!”

美娘眼睁睁看着她拾了刚才绊住她的几根大树枝,合在一起比她胳膊还粗,让池小秋随手掰上几掰,便断作一节一节,洒落在地上,不由头皮一凉。

池小秋伸出手来,轻轻一扯,美娘差点摔了一个趔趄。

“阿姐下次可莫要走错路了。”

美娘脸上如开了颜料铺,红一块白一块。上来一趟,砸了头还崴了脚,最后一瘸一拐像条落水狗般回了家。

“痛快!” 池小秋拍了手上的草屑,转过身来笑道:“竟真让我猜中了!”

钟应忱本是站在她身后,恰见着拖着一条腿的美娘本已走远了,突然转回头来,狠狠看了池小秋一眼。

“打虎不死,反遭虎咬。”钟应忱忽然吐出一句话来。

“若是只老虎,倒还能喊了人来捉住,哪有这人可怕,天天在屋后扒人家窗户…”池小秋想想有人整日在后面听自家墙根,就鸡皮疙瘩出了一身。

“每日你做菜时,她都看见了?”

“便是看见也不妨事!”池小秋知晓钟应忱在问什么:“我爹说过,一个菜方子,千人能烧出一千种味道来,不是人人都知道什么火候提锅,什么时候灭火。”

钟应忱点点头道:“你再去蒋二婶家时,便把这事说给她听。”

池小秋也点头笑道:“就当个好事说。”

她行事最快,等到钟应忱再从书坊回家来的时候,一路遇见的人都多叮嘱他两句。

“晚上插好了门。”

“晚上早些回来,别走夜路。”

池小秋挑眉笑与他说:“我只趁着蒋二嫂跟别人说话时候,道美娘姐姐最是好心肠,怕有人拐走咱们两个,专往我家屋后守着。”

池小秋说得天真,听的人却知道端的,一时风言风语传了整个河滩。

钟应忱本想着让别人都知道,也好多些威慑,却不防不上两天,美娘住着的棚子便空了。

“走了也好,不然来来回回路上总看着,可不是膈应!”池小秋没多作注意,她填了屋后的窟窿,两人上手又用黄泥把屋子抹了一遍,高处扩开了,看着更敞亮。

钟应忱却总想着美娘临去前那一瞥,心有隐忧。

池小秋的酥鱼果真打出了名头,单靠着这一项,不仅她,连卖的摊子也多了许多进项,摊主人生怕池小秋还卖与别人,又把抽成减了一文。

池小秋做菜精打细算,从灾荒年里出来,什么吃的都是好东西,鱼肉剔净了,骨头从没见她扔了。钟应忱连着喝了半个月的鱼汤,最后实在忍不得了才问一句:“何时换上一道?”

“这鱼还能再吃上几个月骨头万万扔不得,不然我给你加些别的?”

便是加个凤凰也还是鱼汤,钟应忱选择沉默,继续在汤里煎熬。

池小秋手头终于攒出了一些钱,她心里惦记了已久的事便提上了日程。

“我想去”

“你要去前,与我说一声。”她未开口,钟应忱便已知道,他少有地犹豫一下,才说:“ 你那姨爹怕是…”

怕是不是好人。

他帮着池小秋寻人的那天,不只一个人赶他出去,脸上的神色可不像是难言之隐,倒像是嗤之以鼻,避之不及。

“我想先去打听打听,”池小秋绞着衣服,脸上一暗:“我娘说,二姨跟她生得最像。”

若是姨爹不是好人,二姨她,过得该多苦啊。

“你若是直问,他们未必会说。”

“我知道,”池小秋狡黠一笑:“我有办法!”

日头偏了一半,只过了这一段日子,燕里弄临河的柳树枝繁叶茂,翠绿叶子疯长起来,往前时候挨着午饭,往后时候挨着晚饭,整个时间正卡在正中,做工的上学的尽在忙着,桥边的吃食摊子都懒懒在打盹。

池小秋挑了个卖馄饨的铺子,只为那人是当初巷里面的住户。当日他听了池小秋的话走得最急,因此便认得最清楚。

“来一碗馄饨?”

这时候的客最是难得,摊主人有的是功夫好生和她搭话。

“要一碗五福的。”

池小秋爽快拿了钱出来,看他拿着竹签子在肉馅里一蘸,飞快往透明薄皮上一抹,两只手一掐,一个泛着红的馄饨便落在碗里。眨巴几下眼的功夫,十来个馄饨便落进汤里,咕嘟嘟煮开了,一个个浮在上头,主人洒了一把虾皮青菜,热腾腾端上来。

池小秋尝了一口,便知道不是正经拿鸡汤熬的,但有河鲜衬着,鲜味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