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铭轻抚上她的肩膀,安慰道:“不,不一定。我知道你在后怕,愧疚如果秦将军那时真的没死,你错过救她的机会。可是这只是一种几率很小的可能,当时在战场上秦将军,身死的画面你记得清楚。”

“只是如果此事与长宁有关,那我们必要慎之再慎,她的城府心机绝非一般。”

许临清点头,道:“不管如何,至少我们已经成功了一半。”

“沈铭,你觉得若是让长宁当真称帝,你我,临城众人能存的可能性有多少。”

沈铭认真的望着她,然后道出她心中的答案:“如果往事今行皆为长宁手笔,又以蛊毒浸淫朝堂十余年,待她称帝,你我,临城,必死无疑。”

许临清微闭上眼,似妥协似无奈道:“可我并没有夺权的计划,况且我此番仍缺兵马。京中既是她的地盘,未有十全的把握我不愿以众人性命相搏,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沈铭,你能明白我吗?”

男子如何不明白她呢?只是他更知晓,这不是进或退的选择,而是只能进的的无回头之路。

“目前秦健与我的人加起,并非全无胜算。只是左擎军,态度不明。”

“若是掌舵人仍是蒋连城将军尚可,但皇帝失踪期间想必左擎军已落入长宁之手。”

“左擎军实为皇城护卫军,实力不容小觑。而且规模宏大,是京中第一军。你我手中皆是守惯边疆的将兵,若真交战,即使有唐湘之做后勤保障,也并无完全的把握。”

许临清垂眸静静听着,随即浅淡道:“不论如何,临城是最后的底线。我仍余留半部秦军在临城护卫,连同斯兰领域巴特尔,若是众人退却临城,仍可有生机,不至被赶尽杀绝。”

沈铭摇头,不赞同道:“如果你在,临城在,若你不在,临城也不会在。”

他隐约感受到许临清暗地中的打算,但他不愿与她对峙,只是隐晦的试探。

“我的意思是,若你身死,长宁遂愿,城破不过朝夕之事。”

许临清没想到深藏心底的暗地思忖被他戳破,无奈的苦笑道:“你说的太直接了。”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与长宁正面对战。”

“若代价是血流成河,民不聊生,我绝不会选择这条路。”

沈铭默然,他想起刘师这几日曾对他说的,刘师与许临城的争论。相比刘师,他完全能理解许临清,她是宁愿身死也不愿无辜之人被卷进争权的生死漩涡中。可他更知道,凡是权谋争斗,流血是无法避免。

“如果暂时的牺牲与流血会带来长久的稳定呢?”沈铭知道他不该问,但他仍想争取。

女子平静的,没有一丝犹豫与隐瞒,道:“如果我的目的是权倾天下,谋权篡位。我定会不择手段踏着尸体走上王座;可我并非此心,即便如此就可以说无意的过失害得牺牲,我的罪孽便会减少吗?不,死去的人仍是我的罪孽。我是因,便有灭因的任务,若是灭因无果,便有承责的因果。”

“事实上,我既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坏。正如你所说,我只是不太想活。”

她终于坦荡的说出口,沈铭心中那颗怀疑的种子终于见到阳光,却瞬间夭折。

“这只是一种可能,沈铭。也许在与长宁交手的过程中,我不费一兵一卒便长命百岁。”许临清见男子神情肉眼可查的难堪起来,随即找补,可沈铭绝非能被她糊弄的人。

“我不信。你是不是觉得等杀了皇帝,解开长宁所行之事的真相,你就真的可以无牵无挂的离开?”他没有用死这个字,也永远不会用这个字。

女子避而不谈,只是慨然道:“这六年,我一直在想,究竟完成什么事才算得到真正的解脱。你我年少结识,或许能看出我与年少时最大的不同便是‘生欲’。少年志气离我太遥远,理想抱负早已随风飘散。双亲牵挂我已无福,家族和睦也无望,我孤身一人游历四方。说是游历,却是少了洒脱,我仍在黑夜中漫无目的踽踽独行。”

“顾廷泽身死之时,我以为此生不会再有如此黑暗、痛苦的离别,却未曾想这是命运赠予我的第一份‘礼物’。往后便是源源不断的生离死别。”

“沈铭,我其实没有那么坚强。这六年撑着我活下去的是一口气,经年累月已成我的心障,我的枷锁。任何追随者都不愿意自己跟从的人是软弱的,我不是个称职的主公。你为陈谋的那段时日,身处临城,应当是看得清楚。我们都是被时代抛下的可怜人。不被重视,不受正统之批,躲在临城中抱团取暖。说到底,拿他们自保尚可,如今敌强我弱,我绝不能以卵击石。”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主公,可我无愧于任何人。”

沈铭想他知道,他都知道。她怎会有愧于他人?日子艰苦的那段时日,物资钱财总是她最后去拿,临城幕僚、妇孺、士兵皆有后,剩下零星她才伸手。食不饱,穿不暖之时,她从未欺压掠夺,而孤身一人闯疆域,走商贩。她兴学,教技,谈论,言策,她真的将临城当作她的家园一般去建设、爱护。

所以她不愿众人为她的私欲买单,行至此已足够。

“如果你发生不幸,我会与你一同。”

“不。”

听到她干脆的拒绝,沈铭的心几乎要沉底,他理解她的大义、宽人,他心悦诚服,他说服自己接受她所要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成功,哪怕在她看来最小的代价就是她的生命。他已经退无可退,如果最后的结局不尽如人意,他的心愿只是与她一同。

“或者等你上承孝,中平扶妻,下铺育子后,若是垂垂老矣,方可与我一同。”

“你说过的,你会对我负责。你印过戳,我不会忘。”

面对他的固执,许临清只好退步,宽解道:“所以别愁眉苦脸的,这不过是万千结局中最坏的那个,或许此生你我再也不会分别,而是相守。”

会有这么一天吗,沈铭望着她。生同衾,死则同穴。

0105 第一百零九章

外头有人踏入潮湿阴暗的小型牢狱中,梅花内卫杨顺独坐一角,他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抬头望去时正与女子的视线相交,在女子的眼神中他看到了愤怒与平静。仿佛她早有预他会暗地传递消息,助人救出赵敬,做出阴奉阳违之事。

良久的沉默,双方都没有开口。女子坐在囚牢外正中的椅子上,双手合一,眼眸低垂着,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杨顺没有开口,她也不急着追问。外头已派人探得赵敬所往之地,剩下的便是看能从他的身中挖出多少长宁的秘密了。

囚牢中的空气淤塞,杨顺喉头干涩,那位女子已经安静坐着许久,不出言质问,不用刑拷问。她的反常让他有些坐立不安,是因为她的特意宽宥他才能免受皮肉之苦,也正因如此他才有机会像外面通过内部特殊手段传递消息。杨顺并没有自觉有错,他只是为了自己。如今的提心吊胆只是还未有人来救他,她态度不明,不知是否会因为他帮人劫走皇帝而对他下死手。

“你的解药送来了吗?”突兀的低声响起,打乱杨顺的思绪。他猛的抬头,望向女子,却不见她的双眸。她对他,视若无睹。

“怎么,这也不能说?”她的语气中似有若无带着嘲讽。

杨顺闻言垂眸,再抬头时,是他的回答:“没有。”

杨顺言语中的失落与不甘明显,可女子却毫不在意,公事公办道:“不过一二日,总会有人记着给你送来的。”

杨顺心知此事发生的几率并不足,但他没有办法,在选择放弃生命的选项前他只能赌一把。赌长宁会看在他身俘仍立功的份上留他一命。

“我们谈谈。如今你任务已经完成大半,长宁定会容你,你若言无不尽,我便放你回去。”

杨顺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她的意思,如今他的价值是他所知道的事情。如果将事情全盘托出,她会放了他,回去后长宁也暂时不会发觉异常。

所以杨顺思考后便答应道:“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