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尔看着方才被她抓着的手心,还有似乎被她唇齿触碰到的指腹。目光幽怨的望着她。

“怎么了?一块蜜饯儿!不会这么舍不得吧。”女子会错意,很是惭愧,差点想吐出来还给他。

“没,没有。小姐早些睡吧,齐尔回了。”少年隐晦的垂下眼眸,公事公办道。

许临清颔首,不知为何近几天齐尔好似故意与她拉开距离似的。少年的心思难猜啊,她是猜不透。

许临清单手执书,身上披了件薄衣裳,烛火摇曳晃的她眼疼,叹了口气干脆放下书。正思忖着,外间有人低声道:“主公,有客拜访。”

她应声,里头穿着素衣,外头披上了大氅。朗声道:“请她进来吧。”

外头有轻微的响动,帐帘被拨开,从外头风雪里走进个身着一袭颜色鲜亮而明快的红衣女子,她手握寻夜灯,暖黄与艳红交织,十分惹眼。下身配着绛墨色的裙面,款步走来。

“哎呀,好久不见啊,你还没死!?”这不知是问好还是盼丧的话从姑娘口中蹦出来。许临清摇摇头,无奈道:“本人命大,实在抱歉。”

“啊,不用抱歉!死前把你家齐庆、齐尔交给我,你就可以安心合眼了。”

“说你滥情,你每次都只提他们二人,说你专一,一人都无法割舍。”

女子故意长叹气,佯装无奈道:“大的清新俊逸、小的明眸皓齿,这叫我如何抉择?”

“不必抉择,都不是你的。”许临清轻笑,不客气的回敬道。

“诶?话怎能说的这样满,万一哪天齐庆、齐尔对你失望,转而投到我的怀抱呢?”

“...夜已深了,阿日斯兰,可以回去做梦了。”

斯兰翻了个白眼,撇嘴道:“你这人真没意思,跟个怪物似的圈着他们,却又从不肯为他们打开心扉。他们爱你,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慎言。”斯兰想看到女子破防,或者哪怕是一丝的情绪波动,但她只得到了许临清的淡漠一眼。

可斯兰是何人?她可是能跟这个冰块一般的心狠女人成为多年好友,虽然对方不承认的人。

她抛开方才的埋怨,又兴致勃勃追问道:“你老实告诉我,这么多年你有没有爱上过谁?”

斯兰自觉她的用词已经非常宽泛,爱过都算数,按照斯兰的阅人速度,六年她已经爱上了几十位草原勇士,日夜享受他们年轻、炙热的身体与贪恋的情人口吻。在她看来,这样沉浸在情爱与帷帐中的虚度光阴才是享受人生的正确方式。所以她完全不理解许临清为何非要过着像苦行僧一般的日子。

“没有。”对方答得干脆,她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随着她的话一同掷地的是帐外齐尔本就酸涩沉重的心。他垂下眼眸,在无人处露出几分脆弱。他心中明白是一回事,但他仍有奢望、想象的余地,如今亲耳听到女子的答案,他才明白一切假装无知、假装无觉的坚持是苍白的,是水面上浮起的泡沫,经不住真言的刺破。

为什么,他止不住想,他做的不好吗。他从未想过居功自傲,经年累月的付出与祈盼,他从无知的少年逐渐成长,随他的年岁一同长大的,还有他对她的爱慕、依恋。这些稚嫩模糊的情感不停生长,终于有一天破土而生,成为情根深重的见证。

可她眼中从未有自己。他黯然的想,他没有抱怨,更没有责怪。他只是心钝钝的痛,其实或许真如小姐所说,他在她眼中只是个云雀,闲来逗弄,却终究只是不走心的玩物。是么?

原先不在意的种种,无法忍受般处处涌现。她是弦月,是无心无情的神女,她是一人破万军的勇士,无论她是谁,都与他毫无关联。他不停的追,不停的不舍,不停的苦涩。在浩瀚星河下他凝望她深邃的眼眸,依依不舍的留恋她每一次的离别。此时此刻,他很想回到懵懂无知的年岁,像那时一般自然的将糊涂、青涩的感情萌芽藏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狼狈的让它经受雷雨闪电。

可是喜欢,就像少时被虐待、殴打时青红的嘴角,是藏不住的狼狈。

“齐尔弟弟可是脚步沉重的走了,你不去追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斯兰嬉皮笑脸的说,惹得许临清抬眸,道:“你不是喜欢吗?追去便是。”

斯兰敏锐的感受到女子往常平如古井的心中似乎泛起了涟漪。但她坏心的想,她可不准备提醒这人。

“我喜欢的是他们兄弟二人一同服侍我,相似的俊颜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二人一起讨我欢心,在床上陪我夜夜笙、纵情声色,多过瘾啊!”

“你根本不爱他们,只是将其当作取乐的工具。”

“那你呢?你不是把他们当作工具吗?你敢说你没有发现他们的心思?还是你故意忽略,惹他们肝肠寸断却偏偏不舍你。”

她这话说的激烈,许临清也难免染了几分气性。

“他们报我之恩,替我做事的这些年我从未亏待,诚然我确实将他们当作工具,但绝无亵玩、桎梏之意。待事毕,天高海阔,他们自有天地。”

“哼,话说得好听很,若他们天地不去,非留你身侧,你又该如何!”

“斯兰,夜深了。请回吧。”许临清疲惫的扯下大氅,随意搭在架上,见斯兰仍端坐着。

“我原以为你半夜来访,是有策商谈,没想到你便是如此依活儿女情长么?”许临清痛心道。

“你无需故意激我,一者此次我来就是为了看你,二者儿女情长又如何?我只是瞧不惯你谁都不放心上的样子。你知道你如今活的像什么?”

“行将就木。”她冷冷的丢下一句便起身,纤手一挥帘子被抛起摔落。

许临清坐在床榻细细想着这四个字,从何时开始她半分念想都不给自己留?她不是无情无欲的怪,她有说不出口的淡淡心悦。她厌倦局中人,无论是否都与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勾着死亡与背叛。如果说是否有段日子她过的还算轻松惬意,众兴镇也许算是。只是无论是年瑾还是叶昭君,他们都不只是她希望的平凡模样。渐渐的,她只能淡忘。

如今,让她谈爱说情,太过牵强。心悦如何,喜欢如何,她不沉湎过去,也不敢奢望未来。她只把握当下,专注目的。

0084 八十八章 临城人事

药香萦绕,似有若无的沁入木榻上躺着的女人鼻尖,诊室内很静,王留特意将门锁好,任由外头人怎么叫喊他都不应声。

“王留子!王哥!王帅~诶?”

“咋不答应啊,我今天没看见他出来过,难道睡着了?”外间的交谈声由大到小,由近及远,之后便是悉悉索索的几枚路过脚步声。

王留手中的活没停,集中精神施针,大小长短各异的针听话十分,准确的没入女子身上各穴位,他专心致志的用着针,看似毫不在意,额头却冒出汗来。直到半个时辰过去,他才收手,将针全取回。榻上睡姿平和的女子难受的不自觉凝眉,她做噩梦,梦见王留正丧心病狂的在她身上使八十八道暗器,她浑身又酸又痛,尤其头疼难忍,生不如死。

王留见她如此皱眉,居然轻笑了声。他从前只觉得这个年轻、稚嫩的“主公”不像主公,可后来她渐渐像“主公”,又最终真正成为主公。可她的脸上几乎再也没有轻松惬意与疼痛泛苦的直白。他那时一心想让她快速成长好为自己报仇,为此他做了不少强制、压迫她的事,有次还以剑相抵,甚至故意做毒要她以身试之,在她痛的在地上翻滚后才递上解药。

那时她太弱了,在他看来。

成长不需要温吞的爱抚鼓励,需要的是以狠待己的破釜沉舟之心。

眉眼锋利的男子看着榻上睡的不安稳的女子,心想道:他一开始便是瞧不上她的,慈悲心肠、羸弱之躯。宽慰卑小,常常从外面捡垃圾回,还觉得自己淘到宝。她脆弱嘴硬,身无长物只有一条命,却偏有不死不休的无望念头。这样的人,绝非傲睨万物、纵横驰骋的帝王将相。她太善良,太愚蠢。以身饲城,孤注一掷。况且,她是个女子,注定做不到如冰冷的帝王那般无情无义、生杀予夺。

可是如今,他沉默了。

女子像涅槃一般硬生生的将身上的软肋、喜悦、真心、感情等所有他曾经不以为意、嗤之以鼻的东西拔去,她眼中无波,心中的海亦是。强者无心,仁者无敌。她逐渐掏空脑中本心的愿景,塞回去的只是冰冷的理智。她安静的完成蜕变,没有期待解脱,而是困生困死。

王留伸出手放在女人脖颈下方,动作是他自己都没发现的轻柔。他下蹲在她身侧,脑中却很空。在他的仇人身死之前,他的愿望是报仇;在仇人身死之后,他的愿望似乎只剩下她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