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宴服却是宫中赏赐来的,更衣前还需焚香,朝着皇宫的方位叩拜,感念皇恩。一套流程下来,已是接近傍晚。虽说少傅府在天子脚下的根街中,也恐误了时辰。穿戴整齐后,许临清穿着沉重的朝服挺直脊背踏出房门,身后跟着的教习嬷嬷嘴里不住的夸赞,她从未见过如此端庄、美艳的女子,偏偏这被贵气衣着搭建起的美并非苍白无力,女子黛黑的眉毛如远山一般深邃,有一股让人难以移开眼的英气与恣意。若是,若是定要说出什么意味,那应当是人在暗地里会偷偷议论着:帝王之相
等等,她在想些什么,这可是杀头的罪。嬷嬷的汗毛直立,立即打断自己的想法,跟了上去。
一行人至门外,原本备好的马车被一辆豪华大气的四方马车挤到了一边,那马车架构通体黑亮,一看便知是用不菲的木材锻造而成,平日里精心侍弄,才会黑的发亮,在暮光之下仍然闪烁着光。这马车的主人此时挑起帘,只见他身着玄黑的朝服,腰部系着绛红色的玉带,上面绣着精美而厚重的蟒纹。不知是不是府门前挂着的两顶大灯笼的光太过炫目,许临清只觉得今日的沈铭好似有些过分俊美了。脱下铠甲的他,面目中少了几分肃杀,望向她的时候,竟还有纵容宽待之意。
“愣着做甚,还不上来?”沈铭的声音不算柔和,可他的眼神却不会伪装,当他看见许临清的那刻,胸膛中的心跳便不断加快。她穿着正统端庄的红色朝服,露出的莹白脖项正发出微微的柔光,他看的实在太仔细,连她耳垂上细柔的绒毛都闪烁在他的瞳孔中,她今日的唇很红,让她的面容更加精致美艳。正是她平日素净着脸依旧美丽,可他的心还是漏了几拍。早就忘了她那日逼他离去,说些他不乐意听的话,人人都说沈将军不近人情,面若阎王,从无在意、爱慕之人。
是有的,很早以前。在他还是少年的时候,当然,几年过去,还是那个人。
沈铭伸出的二指修长,许临清见他被自己赶走后,还坚持上门,便也笑了。
她一笑,那风情便随着傍晚的清风往沈铭的手心里、耳朵里、胸膛里钻,只是一个笑,就轻而易举的走进他的心中。
“你怎么来了?”许临清问。
“来接你,进宫。”沈铭挑眉,似在觉得许临清在说废话。
“沈将军。”女子笑意更浓,她微微歪了头,好看清车里那个男人的表情。
她带着一些不明的情绪说道:“我原以为你我之间的情分止于宫墙之外,却没想到,今日你会同我一起入宫,将军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即使他无意同她并肩,这一次次的接近与示好,也无法让他在皇帝面前同她完全择干净。
“知道。”他答的很干脆,倒是让许临清愣了一瞬。
沈铭伸出手,对她说:“抓着我,上车。”
多说无益,许临清伸出手,二人双手相握,男人的力量让人有种心安的感觉,他将许临清生生带了上来。
二人并肩而坐,位于主位,远远看去,正是一副天人之姿的伴偶。
马车渐渐起,啼声缓缓远,不远处的宫灯一盏又一盏的亮起,随着他们走的这条路,越来越光明。
0063 六十八章 海棠宴回
宫中的节日,总是热闹又冷清的。官员端坐推杯换盏,宫人穿梭在明亮的席间,或立或行。不过饭菜冷,明月风清。冷清的还有在角落里自斟自饮的貌美女郎,她身着艳丽宴服,细指请酒壁,杯杯入肚肠。
众人时不时有打量的目光投来,即使她已经远离朝堂六年,名震朝野的天才将军的名号被被撸了个干净。在场的所有人都见过她或有所耳闻。只不过,见过她的前辈、同僚默契的眼观鼻鼻观心,比她年轻,听着她事迹长大的新秀们则是悄悄望她。
无论投来的目光含义如何,她都云淡风轻的。即使只有她一人,她仍旧处之泰然。
丝竹乐由远及近,乐官列队而入,方才还略嘈杂的宴上逐渐淡下。许临清看向鱼贯而入的乐官以及他们身后的舞娘,队列后段的女子面容姣好,许临清轻轻移开目光。
沈铭坐的离她远,却时不时看她。更遣人送盏带氅,她在朝中处境尴尬,知秘辛者骂她无伦,无知者嫉她官位。沈铭与她既是同僚又是旧友,哪怕只是看他的侧颜,前尘往事都如同泉水涌出。
只是,如今的沈铭更让她猜不透摸不清。许临清放下酒杯,身后侍候的宫人侧身颔首,等她吩咐。
宴会刚刚开始,前戏接近尾声。许临清起身去外间透气,暮春节淡淡的暑气飘来,她脊背笔直的站立在亭侧,宫廷花灯连成一片,如同闪烁的星子。在暖黄的灯光下,她身上的暗纹流转,随着一声声的传报,身着吉服的君主缓步入殿。
许临清在角落立着,不听风不看雨的,望着四角宫灯入神。顾翡在更暗处腹诽:这人真是有病。表面上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暗地却能单挑三十个御林军。真是人不可貌相。
如此想着,他就多看了几眼。也不过是寻常女子样,甚至更加瘦弱,竟能使出横扫千军的力道,震退强敌。正当他思忖间,女子淡漠的眼抓住他的错愕,但她无甚表情,好像没有认出他是谁。
顾翡今夜的任务是盯紧她,皇帝对她的态度复杂,既要用她又要杀她。他身为御林军总统领执金吾使,自是以皇帝之令为命。只不过,多了一分他个人的好奇罢了。
许临清抬头看月,提裙步下高台,忽略暗处投来的视线。顾翡以为她要进殿,却不想她在海棠面前停下,粉面匿于花枝下,伸手随意摆弄开的正好的海棠。
这人真是无聊,故作女儿姿态。也无自知之明,这娇嫩的花怎撑得起她杀伐果断的指。
“皇上!护驾,护驾!快!!”大殿之中人声嘈杂,来来去去的脚步慌乱起伏,剑刃相拼的刺耳声响划破寂静的暮春夜晚。
顾翡在变故发生的瞬间就飞身而去,走时他极快的回头看许临清,那女人的神色淹没在海棠花海中,他看不清。
许临清在海棠花畔候着,待到风起,她才整理衣摆,徐步而行,姿态怡然,往大殿去。
人群混乱止,如今的局面是皇帝衣着杂乱,脚下摊着位年轻舞女,她的肩头正插着尾部闪烁银光的匕首,鲜红的血正往外涌。行刺的乐官已经被抓住,正顽抗着嘶吼。
“不仁”“昏君”“要你的狗命”
许临清听了几句,在心底默默赞同。确实是不仁不义、无才无德、昏庸无能的君主,确实是猪狗不如,着实该死。
只不过,这匕首怎的没插进呢?
宫人乱作一团,大臣姿势万千,神态各异。三三两两攒聚在一起,也有不少臣子在侧护主。景象繁杂,好在旁边有顾翡指挥,几个瞬息间就将刺杀者砍首,以儆效尤。大殿之上,忽而一片寂静,只听见流血声潺潺作响,刺鼻的血腥味让少许文官背后作呕。许临清看顾翡毫不犹豫的挥剑砍下刺杀者的头颅,目光中竟隐隐有欣赏之意。这挥剑姿势割出来的切口平整,一击毙命,不愧是御林军统领,真是畜生皇帝座下一只好狗。
她看的入神,没有注意到身边突然出现的沈铭,他见许临清眼含流光望着血腥现场,不自觉的拧起眉毛。许将军胆大神勇不假,但从不会对屠杀低贱产有兴趣,她曾说过,手中的刀剑永不向卑微者。怎么如今,她眼中的悲悯不再,只有对生命的冷漠。
沈铭不知道的是,事不关己冷漠处之的许临清在事后秘密的妥善处理了刺杀者的尸首及家人,并意外得知此事的真相。她或许一直都是侠义的许临清,扶善惩恶的许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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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4 六十九章 月光下的沉默
【避雨楼】
伫立窗边的俊美男子青葱般的手指碾碎了宫中传来的密信,今日暮春节他的戏已经唱完,就是不知,许临清的戏开场没。
二十岁之前的许临清在他面前如同一张白纸,所有情绪、想法都能一眼观之。他们分别的这六年,再重逢,许临清已变成一团烟雾,他抓不住,看不清。
她说必须赶在暮春节,想必有大动作,可是却无苗头,又或许是她在诓骗自己?混淆自己视线而已。陈亭稚长叹,却又无可奈何。
那厢宴席之上,遭遇刺杀的皇帝愤然离场,顾翡被留下来处理现场。其他倒是好做,可那位为皇帝挡匕首的舞女该如何处置?顾翡思忖,却无法定夺。他寻在场宫中管事,那管事早随着皇帝去,佝偻着腰怪责自己。顾翡扫视一圈,目光落在并肩而立的两位男女之上。许临清心中发笑,这顾翡内心跟明镜似的,知道这事绝对不能问她,她的身份尴尬又得皇帝恨不得除之心。
于是顾翡走到沈铭面前,客气问询。沈铭没有回避许临清,二人交谈时,许临清就遥遥看着台上瘫倒的舞女,她面色苍白,还有生息。双眼无神的望着四周的人,她的眼神很克制,下意识的回避大殿下身首异处的男人。她看上去楚楚可怜,鲜血淋漓。
许临清回头道:“顾统领,是否该妥善处理那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