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叹气,将包裹往他那递了递,道:“不管你如何想,这是我流浪一月换来的银子兑成的,买的都是好药,别浪费了。”

他像只走到末路的伤痕累累的狼崽,在黑暗中死死盯住那女子,仿佛只要她下一步朝他们扑来,他便会咬住她的脖子,将她狠狠咬死。

故作善心的女子他见得多了,都是虚伪、恶心!

可面前的女人不仅没有靠近,反而退的更加远了。

她道:“你快些给他上药,他已经烧了几天了。”

后来他才知道,女子自那天他们逃出窑子之时便注意到他们。时常接济他们的吃食,只不过当时他以为是自己运气好,总是能捡到别人不要的馒头、包子。女子本不想露面,可见那脏兮兮的男子除了任劳任怨的去赚一点点铜板,甚至总是被坏心的雇主坑也察觉不出,更别说照顾重伤的弟弟了,好像从来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在外生活。

他丧失最重要的自立之能,无助的在荒庙落泪,甚至有求死之心。

许临清无法见死不救,更不能眼睁睁看见活生生的人被蹂躏致死。

随后几天,许临清白天去拾柴、买干粮,夜晚就着破败的门,为那两个惶惶的男人守着门。

她将火堆生在他们附近,自己却离得远远的,夜晚的温度很低,她裹着自己破烂的外罩,缩在门口,不言不语,也不说是为了他们,做的一举一动却有礼善意。

终于,齐尔醒了,精神也好了许多,烧也不再发,只是容易咳嗽。她见着了,也不多言,直接去山上采了几味药材,回来放在齐庆三步远的瓦片之上,她知道这两个男子是来自乌幡后便毫无逾矩之行,送来的食物药材全都摆在那瓦片之上。

齐庆拿起那药材,望向她,许临清靠在门口,解释道:“治咳嗽的,平喘顺气。洗干净了嚼一嚼就行。”

齐庆还犹豫,不知该不该相信她,齐尔却接过来,一声不吭的把那些药草嚼了。望着她努力灿然一笑,言下之意便是相信她。

许临清也笑了,她不再板着脸,道:“还是小弟弟聪慧,知晓我不是坏人。”

“我去给你摘点果子来,吃些新鲜的。”她救了人,也被人领了情,心里自然高兴,便去山上摘果,方才她路过时看见有清脆的野果。

待她走后,齐尔靠在自己哥哥身上,虚弱却认真道:“哥哥,她不是坏人。她救了我。”

齐庆不接话,他不再愿意相信他人,特别是女人。

含糊道:“嗯。”

她好像总是这样,有着无穷无尽的善良。就算自己穷苦,也不会放任陌生的人死去。

齐庆叹了口气,回许临清道:“主子此去小心。”

他离去的背影透露出他在生气,他真的想不明白,为何她好不容易取得今日的一切,却为了他人甘愿又深陷泥沼,甚至明知那秦主君在欺骗她,在哄诱她入局,也甘愿进入圈套。

他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那位年小公子的功劳,只要想到她如此善心被人拿捏,他便气闷。

0058 第六十三章 夜探大理寺

这是个非常漆黑的夜,连鸟叫早春蝉声都没有,大理寺静的像是非人间。

许临清来过大理寺,在她还小的时候,随母亲一同拜访过大理寺少卿云泽,云泽是母亲的同窗,二人私交甚好,但自从双方各自拜官后也渐渐淡了联系,不过过年走动一番。

大理寺有一角门,侍卫轮值大约有半柱香的空缺,因此处并非为地牢、审讯司重地,是为后厨伙房。许临清便从这溜进了大理寺中,为掩人耳目迷晕了位落单的看守侍卫,换上他的衣服才往地牢快走。

蒋连城将军被关押在地牢第四宫格的七零一号房,她快速的穿梭在院落之中,直至进入地牢。

扑面而来血腥味、灰尘味、腐烂物的味道,她皱眉往前走,凭借记忆转入关押蒋岿将军的牢房,第四宫格有值守的两位看守,此时正在审讯。她便猫着腰,一间一间的找寻。

为了躲避他二人不知何时会落下的视线,她几乎是贴着墙壁行走。

此处关押的牢房有一半是空的,还有些被关押的犯人正瘫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模样。

她终于看见了蒋连城,女人双鬓花白,额角有血迹凝固,面容苍白而没有软弱。

她就这么端坐在牢中,好似此处不是关押她的地牢,而是驻军的指挥处。气定神闲而目平和淡然,蒋连城睁眼看见了许临清,她一愣似乎有些惊讶,下一瞬微笑的朝她颔首。

许临清借着暗淡的阴影挪到蒋连城的牢房侧边,蒋连城也缓缓起身往那走。

直到二人四目相对,也迟迟未有人言语。

蒋连城看着她,又像是在借着她看向另一个人,那个已经逝去的人。

“将军,秦主君托我来瞧您,您身上可有伤?腰腹旧疾可有复发?”还是许临清回过神来,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

“未曾,烦你告诉秦武宁一声,莫要再做混事。”蒋连城提起自己的女婿时并没有感激之意,反而有淡淡的仇怨,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喟叹。

“是...晚辈会带到,这是晚辈给您带的伤药。”许临清从身上掏出一罐膏药,是裕药坊制出的,药效很灵。

她将药递了过去,蒋连城却淡然一笑,摇了摇头,将那药推了回去,道:“傻孩子,你贸然将药带给我,大理寺的人若是搜到了,你此行违法进入地牢不就被做实了吗?日后若有人以此做文章,你可大有苦头吃。”蒋连城拒绝的云淡风轻,好像浑身带伤的人不是自己,此时落入困境的人也并非自己,相比于自己,她更加担忧的却是眼前这个小辈。

蒋连城的眼神望向许临清,从鼻梁划过脸庞,她眼中的欣赏渐涌,她说:“离京这些年想必你受了不少苦。”

许临清一怔,她没有想过蒋连城还记得自己,忙道:“您,您记得我?”

“嗯...”蒋连城抬起手,透过囚笼轻轻抚上年轻女子的头,温言道:“你是个好孩子。”

她的语气中没有指责,没有对许临清的厌恶,就算她是害死自己女儿的间接凶手,蒋连城也没有谩骂,而是说,她是个好孩子。

许临清闻言低垂下眉眼,在这温言细语中几要落泪,她道:“是我无用,拖累了蒋英将军,若是将军活着定是比我好千倍、万倍。”

一个无辜的人为了自己死去,在头些年,她常常惊醒,无论在梦中她如何挽回,如何想让自己代替蒋英去死,都是徒劳。梦醒时分,她总是被愧疚和亏欠淹没。

这些年她不允许自己迷失,不允许自己沉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蒋英将军,她的命是蒋英保住的。

“傻孩子,你的母亲对蒋英有知遇之恩,蒋英一直视其为信念,军人为信念而战,为信念而死是至高无上的荣耀。”蒋连城轻轻抚摸许临清被泪沾湿的侧脸,慈爱之心昭然。

“将军,小辈定会誓死守护蒋府,以报蒋英将军救命之恩。您可知为何大理寺贸然将您抓来,没有证据何人敢动您?”许临清眉间有认真之意,她望向面前的半百老人。

“孩子,莫要管这事了,若你有心,护住年瑾。他是我亲手送出京的孩子,也不知如今长成何样了,他少时便与长辈聚少离多,是个很懂事的,凡事只会往肚子里咽的孩子。你以后替我好好照顾他,可千万不可让他受委屈...”

许临清越听越觉得心沉,蒋连城分明是在说身后话,她忙道:“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竟有人想要除了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