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宁还没好吗?”女皇唤来一名宫侍问道,“去博引堂看看,若他‘受戒’结束了,便带他过来。”
宫侍应声去了,女皇说过这些话后,又看着她和梁穹笑:“朕还记得你们小时念书,都惧怕梁太师严厉。一旦她奉命授业,你们便称是‘受戒’,如今还记得吗?”
前桥自然是不记得了,侧头看梁穹,发现他有些慌乱:“自然记得……原来姥姥今日也入宫了……”
女皇点点头,似乎挺满意看到他这副正襟危坐的模样:“等会儿朝议,梁太师也要参与,朕便让她先去考校载宁课业,待完毕后一同过来进膳。也不知为何此时还未结束?”
前桥能明显察觉,自打梁穹和女皇进行上述对话后,整个人的姿态都变了。他收起笑容,挺直后背,将坐具不动声色地后撤了几分,身体僵硬得像是被一把无形的框子套在里面,这让前桥倍感奇怪。
梁太师……那不是他姥姥吗?怎么跟听大老虎要来似的?
她无法发问,见女皇和皇元卿反应如常,还在频频停箸举杯邀她共饮,只好一边应酬,一边偷偷观察梁穹。
正在宴酣之时,门外传来一声通禀,说是梁太师到了。
只见梁穹的后背骤然一震,皇元卿也顿时收敛笑容,凝神屏气,正襟危坐。两位梁姓男子原本风度翩翩,此刻皆露出枕戈待旦之状,唯有女皇一人神态自若,呵呵笑着站起来。
前桥也起身离席,见一位满头花白,精神矍铄,一脸不怒自威的老太太快步走进堂中,中气十足地对着女皇山呼万岁。
女皇来到她面前,躬身双手将她搀起,尊敬非常,让她坐在左手席间。那老太郑重谢过皇恩,待女皇等人重新落座了,她也没依旨意坐下,而是转头对着梁穹,双眸喷火,大喝一声:
“小子无仪!敢如此不守规矩!”
梁穹显然对这声突如其来的怒喝已有心理准备,镇静地垂首而立。前桥却没防备,被她吓了一大跳。
她本来就心虚,一惊之下,将桌上酒盏打翻,先在桌上叮里咣啷地滚了一遭,又在地上摔个稀碎。
梁老太眉头微皱,凌厉的目光又向她射来。
前桥没由来地一阵肝颤,立即噤若寒蝉,也不敢去收拾残局了,任由酒水一滴一滴浸湿衣服,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好吓人啊……这什么情况卧槽?
“年纪愈长,愈发不懂规矩!公主席侧岂是你坐得的?”
梁老太太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转而训斥梁穹的瞬间,前桥竟然嘘出一口气。明明被骂的是梁穹,自己竟有种不道义的劫后余生感。
“荆国皇室祖制,卿子中唯有正室方能坐于席侧,他人皆要立侍其后。你虽代掌公主府,也只是庶位,怎能与公主同席而坐?”
前桥愣住,她还以为梁穹是犯了多大罪过,原来只是坐在她身边,就惹老太太如此发火?
知道事情并不严重,她就放心了,俯身将酒盏的碎片拾起,对梁太师笑道:“您息怒,梁穹虽是庶卿,但我爱重他之心一点都不比公卿差,才允许他坐我身边的。”
她本意是宣明自己对梁穹格外在意,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可梁太师听了愈发愤怒,正色道:“以庶侵嫡,以卑践尊,如此媚主之行,若不整肃惩治,岂非徒惹物议,令皇室蒙羞?”
27.初涉朝堂4353字
27.初涉朝堂
1.
前桥直接哑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姥姥,该说她是家法森严还是大义灭亲?她张口结舌道:“没这回事儿,梁穹向来都恪守规矩,没人说他……”
她尚未说完,听见梁穹在身旁轻轻咳了一下。眼看梁太师脸色愈发难看,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她只好噤声。
还是女皇笑呵呵地打圆场:“是朕,想到家宴之上,若我们都坐着,穹儿站在后面不便叙话,才破了祖制,让他入席。穹儿对朕三跪九叩,方坐在留仙身侧。朕倒觉得这孩子心中最有礼仪,胜过留仙不知多少。有他在公主府,朕很满意,也很放心。”
女皇十分擅长应付自己的老师。梁太师听了此话果然面色稍缓,却仍没有笑模样,对梁穹哼道:“既然如此,也是主上施恩,你应当辞让。”
“辞啦,让啦!”女皇无奈道,“再辞让一会儿,饭菜都凉啦。老师不必苛责这孩子,穹儿已十分守礼了。”
梁太师还欲说话,皇元卿便端庄地抬手,用一副和梁穹一点不熟、公事公办的语气道:“虽然圣上开恩,但梁庶卿不可不思过自戒。回公主府后,需跪立两柱香静思己过,日后务必将礼仪常记于心。太师认为如何?”
这家人……这家人真是一家人吗?皇元卿是梁太师第四子,梁穹是他内甥,他竟然客气疏离成这个样子,丝毫不像血脉相连的亲人啊!
但显然,这样的态度才合梁太师的胃口。
她对着皇元卿躬身道:“皇元卿秉公持善,甚好。但仍有惩治过轻之嫌,不足以戒后人。”
“哎。”女皇心累地摆手,“朕就觉得甚好。重罚小辈,倒显得朕和元卿没有容人之量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哄得梁太师终于点头妥协。
“老师请就坐吧,不知载宁为何没和老师一同过来?”
梁太师还是不坐,力辞道:“陛下家宴,臣不该入席,向陛下汇报完皇子功课,便去准备庭议。”
女皇看上去有些哭笑不得:“老师,您太见外啦……若朕不是帝王,只是一介平民,还要唤您一声家婆。您都不肯入席,这京中便无人敢入席了。”
“陛下此言差矣,只要臣还在朝一日,便无赴陛下家宴之理。”梁太师正色拒绝后,又道,“皇子读书用功,颇有心得创见,只是对章句记忆不牢。现正抄书背诵,无法如期前来了。”
女皇一愣,却没埋怨她苛待了自己儿子,只摇头苦笑:“罢了,罢了。”随后唤来宫侍,吩咐做好饭食,给魏载宁送去。
梁太师又具体汇报了今日提问时皇子的应答,凌厉得像是开家长会的班主任,说完了话,便告辞离开,一秒也不多留。
待老太太倔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女皇对前桥苦笑道:“你看她,像个七十多岁的人吗?”
前桥憋着的一口气终于可以呼出来:“我的妈呀……幸好她不肯留下吃饭,否则我都不知道咋使筷子了。”
再看梁穹和皇元卿,两人僵硬的身体总算有所松动,梁穹脑门鼻尖上都是汗珠,皇元卿无奈道:“又让陛下看笑话了。”
女皇哈哈一笑:“你这母亲,什么都好,就是对待家人过于严苛。穹儿少时被太师抚养,想必也被求全过甚吧?”
梁穹叹道:“臣本以为来到公主府,便能不受约束,未曾想今日相见,姥姥还是如此严格。”
“瞧你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我还以为你哑巴了。”前桥打趣道。
梁穹似乎有口难言,唯有苦笑摇头。女皇见了,便对前桥道:“你还说他,方才你也好不到哪去,莫非又想起小时她打你手板心的事儿了?”